曹丕在馆驿外停下了,静静等待着时机。
馆驿内的李平安则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马车上的太阳能板给拆了下来,其余的东西也就不要了。
反正没有电,那些东西就是废品。
留在这也改变不了什么。
搬着几块板子,李平安返回屋内。
“怎么样?收拾的差不多了吧?”
李平安搬着那么重的东西,语气还是很轻松。
李秀宁手上还没停下来:“这不收拾不知道,一收拾我才发现,原来咱们这趟出来,带了这么多东西啊。”
旁边已经打包好了几个包袱,李秀宁正在打包另外一个。
“你别所有东西都带走啊,有些该扔的就扔了,没必要那么节省。”
放下手中的太阳能板,李平安上前去准备帮忙。
就在这时,他耳朵微动,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传到了他耳中。
“来了!”
李平安看向了李秀宁,淡定的说道。
李秀宁向着窗外张望,还没什么动静,不过她相信李平安的判断:“既然曹植的人来了,那我们就抓紧吧。”
说着,李秀宁从怀中拿出手机来,看了看李平安。
伸出手来,李平安按在了她的手机屏幕上。
“你先拿着,不着急,我看看来的是谁?就算是走,咱们也不能落荒而逃。”
李平安示意李秀宁继续收拾东西,他则站在窗台处,推开一条缝隙向下观瞧。
窗户打开后,外面的声音越发清晰。
纷乱的脚步声音,还有许多人的呼呵之声,最重要的是,李平安听到了兵器交击的金铁之声。
“来者不善啊。”
他心中暗自盘算。
此时的馆驿大门前,白天为难李平安的官员诚惶诚恐的走出门外。
“这位将军,您这是......”
看着打头那人魁梧的身形,严肃的表情,他就忍不住一阵胆寒。
还有后面那些士卒,虽然未穿盔甲,但个个都是彪形大汉,一看便知道不好惹。
“不用称我将军,我乃西部都尉,奉命来此缉拿凶犯,尔等在前引路便是!”
许仪板着脸说道。
“是!是!下官一定配合!一定配合。”馆驿官员点头如捣蒜一般。
他们这些负责接待的官吏,也就能吓唬吓唬外来的官员了,在本地不过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官员。
任谁都能把他们捏扁搓圆。
这时旁边一个人早已经迫不及待了,只见他跳了出来,大声喝问。
“此处可有一个李安的外地官员?速去引我们拿他!”
许仪皱起眉头,对丁仪说道:“正礼先生,缉拿问凶乃是本官的职责,还请先生不要多言。”
丁仪一时有些语塞,冷哼一声,甩袖而去,站回了队伍后面。
看着许仪的背影,丁仪不屑的想到:“和他爹一样,都是个榆木脑袋!”
许仪告诫完,转头看向馆驿官员:“带我们去寻人吧。”
“您前面请!”那名官员差点没笑出来。
他一开始还以为许仪是来拿问他们这些人的呢,来往接待那么多外地人,他们可没少借着职务之便发财。
现在一听,是来找白天那个凉州人的麻烦,他不仅松了口气,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
让那小子不给自己面子,还吓唬自己,这群人来势汹汹,这下那小子肯定要倒霉了!
心中窃笑着,那官员殷勤的在前面引路。
等到众人都进入馆驿之内,李平安在楼上也看到了人影,歪头思索。
他在想,自己该用什么办法给他们留个纪念呢?
还没等他想出来,外面车轮滚滚,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径直驶进了馆驿。
“这又是谁?曹植亲自来了?他这么恨我的?”李平安心中有些疑惑。
不只他疑惑,楼下的那群人也很疑惑。
一行人本来在向前走,听到身后的动静,众人都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
许仪见到马车的形制,脑中的猜测和李平安一样。
都觉得是曹植来了。
毕竟现在天色已晚,也基本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到馆驿这里来。
只有队伍最后面的丁仪脸色难看,他自然认得曹丕的座驾长的什么样子。
“他怎么来了!谁通知他的?”丁仪心中暗想。
眼下曹植不在,谁又能和曹丕抗衡?
而且丁仪心中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曹丕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曹植之前在酒楼发生的事,是不是已经被他知道了?
越想,丁仪的脸色越难看。
就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马车缓缓停稳,门帘掀开,吴质先跳下车来,随后曹丕也下了车。
“果然是他!”丁仪瞳孔紧缩。
下了马车站稳之后,曹丕缓缓抬头一看,假装被吓到了:“呦!这馆驿何时这么热闹了?”
在场之人看清楚他的面容后,赶紧前来拜见。
馆驿的官员麻溜的赶到曹丕面前:“下官见过公子!”
他这小地方,什么时候来过这么多的人?更别提魏王公子了?
许仪也上前一步,以军礼拜见:“见过公子!”
曹丕对那官员只是随意的摆摆手,而对许仪自然不同。
上前紧赶几步,曹丕扶住许仪的手臂:“许都尉不必如此多礼,许将军常年护卫父王有功,我还没拜谢于他,又怎能慢待许都尉你呢?”
“公子言重了。”许仪低头回道,“我与家父不过忠于王事,尽职尽责而已,当不得公子之谢。”
说这些话的时候,许仪还是表情严肃,语气低沉。
曹丕拍了拍他的肩膀:“许都尉家风严谨,果然不凡。”
和许仪聊完了,曹丕就转而看向了丁仪,语气有些阴阳。
“正礼别来无恙啊?今日不想竟在此处相见,不知是何人惹得你如此气愤?不如说来,我帮正礼出气?”
听到曹丕阴阳怪气的语调,又回想起之前的种种事宜,丁仪心中就气不打一处来。
“谁惹我生气?你曹子桓不知道?”丁仪心中暗恨。
丁仪是沛国人,丁家和曹操算是同乡。
虽然没有史料明确记载,丁仪的丁家和曹操的原配丁夫人有什么关系,但想来应该也是沾亲带故的。
而且《三国志》中记载:(曹嵩)夫人丁氏曰太王后。
由此看来,曹嵩曹操父子都娶的是丁氏女子。
这说明,曹家和丁家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很密切的。
而且丁仪的父亲和曹操交好,所以两家应该基本上可以说是通家之好。
不然在丁仪的父亲死后,曹操也不会考虑把女儿嫁给丁仪了。
只不过这件事被曹丕给搅和了。
因此丁仪和曹丕曹植兄弟应该都是自幼相识,一起玩到大的。
不过现在嘛,二人之间的地位就差距太大了。
面对曹丕的明知故问,丁仪忍耐不住脱口而出:“子桓!”
“嗯?”曹丕脸色沉了下来。
丁仪不忿的又补充道:“公子!我与许都尉来此是捉拿凶犯的,还请公子明察!”
楼上远远的看着这一切的李平安心中一动:“子桓公子?曹丕?”
略一沉思,李平安回头对李秀宁说道:“三娘,先别收拾了,我们可能不用溜了。”
“怎么回事?”李秀宁起身回望,不解的问道。
李平安指了指楼下:“好像是曹丕来了,看那样子,像是来找曹植的麻烦的。”
要是有曹丕帮忙牵制曹植,他们好像真的不用走了。
听闻曹丕来了,李秀宁撂下了手里的事,走向窗边。
“是不是今天中午见到的吴质,是他引曹丕来此?”
“这个不太清楚。”李平安摇了摇头,“距离有些远,又是晚上,看不太清楚人脸,不知道吴质在不在。”
李秀宁站在他身边,眯起眼睛向外看去,不久之后也放弃了。
只能模糊的看见几个人影,具体长什么样子就不清楚了。
只能靠耳朵听了,也幸亏李平安耳朵尖,能听到那边在说什么。
面对丁仪的回答,曹丕颇为惊异的问道:“此处乃是馆驿,来往的都是各地方官吏,这里有什么凶犯?”
许仪肃声回道:“回禀公子,正礼先生持子建公子的手令来此,说有人当着子建公子之面行凶,故而我带队来拿问此人,查明真相。”
“原来如此。”曹丕故作恍然的点头。
实际上他早就知道了。
曹丕又看向了丁仪:“不知伤者现在何处?又是何人?正礼可否相告?”
丁仪愤懑不平,可还是不得不回答:“伤者是孔叔林,此时已经在就医了。他被那人无故弄断手脚,故而我才来此拿人。”
他话音刚落,曹丕就瞬间变了脸色。
“胡闹!”一声厉呵,在在场之人都吓了一跳。
曹丕脸上满是恼怒:“刑狱之事,皆需有苦主,若是无凭无据,怎可胡乱拿人?空口白话,你怎可欺污他人?”
“谁言没有苦主?孔叔林已送去医师处了。”丁仪辩驳道。
“那你将他叫来,当面指认凶犯!”曹丕立即说道。
“你!”丁仪气的双手颤抖,“叔林已然手脚俱断,如何还能来此?再者他经过治疗,已然安睡,又怎能指认?”
曹丕遗憾的摇了摇头:“那也不能无凭无据的就拿人呢?若是孔叔林只是下楼时不小心从二楼滚落呢?不可攀诬了好人。”
说罢,曹丕转头看向了许仪。
许仪沉默了半晌,然后才抱拳说道:“公子,下官已经见过叔林先生,其伤势确为人为。”
“嗯。”曹丕点点头,“许都尉自是不会虚言,不过可是孔叔林亲口告知的凶犯模样姓名?”
当时孔桂早就疼昏过去了,哪还有精力去控诉李平安。
许仪只得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曹丕下了定论,“只凭正礼一面之词,如何好冤屈了官员,这不是让众人寒心嘛?待到日后孔叔林醒了,本公子亲自去帮他缉拿凶徒!”
许仪愣神不语,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许仪抱拳拱手:“公子说的对!”
一挥手,许仪干脆的收队离开了。
有曹丕在,就算他想秉公执法,那也不可能了,还留在这干嘛?
丁仪伸出手去,很快又颓然的放下了,愤愤的瞪了一眼曹丕。
随意的一拱手:“子桓...公子!在下告辞!”
曹丕看着丁仪离去,眯着双眼,遮盖住自己眼中的凶光。
“丁正礼!日后有你兄弟好看的!”
心中如是想着,曹丕嘴上却亲切的说道:“正礼慢走啊,替我向子建和敬礼问好!”
丁仪顿了一下,握紧了拳头,什么话都没说。
加快步子离开了。
曹丕口中的敬礼,是丁仪的弟弟,丁廙(通翼)。
丁廙字敬礼,和丁仪一样,都是曹植的拥趸,帮助曹植夺位。
他们兄弟二人因为支持曹植,因此也早早的就被曹丕记在了心里。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去世,曹丕继位为魏王,第一件事就是打算治丁仪的罪。
不过此时他还没直接下手,毕竟才刚刚继位,做事不能太过分了。
曹丕只是暗示丁仪,让他自己选择自裁。
丁仪自然不肯自杀,因此去求与曹丕交好的夏侯尚,请他从中说情。
但夏侯尚也无可奈何,曹丕的脾气,自然是与他亲近的人更了解。
夏侯尚只能与丁仪相对而泣,却无力出手相救。
不久之后,丁仪便因犯了事被曹丕下狱,一同下狱的还有他弟弟丁廙。
丁仪不肯自裁,那曹丕就只能自己帮他了。
再然后,坐稳王位的曹丕便下令,将丁仪丁廙兄弟二人及两家的男丁全部处死。
由此可见,曹丕对曹植身边人的怨念之深。
目送走了丁仪,曹丕转过身来询问道:“自长安而来的李伯平李参军可在此处?带我去寻他。”
馆驿官员愣了一下,怎么又是来找这个人的?
而且看曹丕这态度,显然并不是来找麻烦的。
可此时,因为刚刚曹丕的发飙,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公子请跟下官来,李参军居所离此不远。”
吴质上前一步小声说道:“公子,在下便不去了,免得让那人看出问题来。”
曹丕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迈步跟着那名官员前去。
吴质回到阴影中,看着曹丕的背影,眼珠翻滚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李平安一直在看着这边。
等到许仪和丁仪一行人离去,虽然离得远,但李平安也看到了吴质的身影。
虽然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但李平安也明白了,曹丕这件事应该是有吴质在其中出力的。
放下窗户,李平安琢磨道:“你觉得曹丕是来干嘛的?用我来给曹植添堵?”
“应该是吧。”李秀宁慢慢回道,皱眉想了一下她又问道,“刚刚曹丕身边是不是凑过去一人,是吴质吗?”
李平安点点头:“虽然看不清楚脸,但看衣服样式,应该就是他了。”
李秀宁心中默默的盘算,她总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有些太巧了。
“既然曹丕要过来了,那咱们就先别走了吧?待这儿看看曹丕的来意。”李平安提议道。
“也好。”李秀宁暂时想不出头绪,也就同意了李平安的提议。
迈步来到床前,李秀宁准备将包袱先藏起来,免得被人发现不对。
李平安拉住了她的手:“我觉得不用藏,干脆大大方方的露出了让人看。”
“嗯?”
李秀宁闻言怔了一下,但很快她便露出了笑容,也想明白了。
要是李平安真的得罪了魏王公子,之后又没有什么打算的话,别的不说,曹丕心里就要嘀咕一下了。
相反,他要是表现出想要落跑的姿态,这才是最正常的。
“不错。”李秀宁让李平安松手。
“不过还要再加点料。”
说着,在李平安的注视下,李秀宁上前将本来打包好的一个包袱给拆开来,抖散在了屋内。
李平安也瞬间明白了:“这样还能显示的我们更慌乱。”
只有一个人有敬畏之心,其他人,尤其是上位者才会更愿意去相信他。
李平安他们就是要让曹丕觉得,他目前很慌乱。
二人正在伪装之时,屋外的曹丕已经靠近了他们的住所。
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被李平安那光秃秃的马车给吸引了,指着那马车他问道:“这是......”
给他引路的馆驿官员上下打量了好一番,这才认了出来:“这是那位李参军的马车,只是不知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
曹丕点点头,而后继续向前。
“莫非是此人欲潜藏行迹,躲避子建?”
想到李平安的出身,边地凉州,又是武人,有这种想法倒也不奇怪。
对于自己能招揽此人,曹丕更加有信心了。
“笃笃笃!”
李平安的房间门响了起来。
那官员本来是想直接推门的,却被曹丕给拦住了,他此来是招贤的,样子还是要做一下。
屋内两人对视了一眼,曹丕来了。
李平安故意迟疑了片刻,然后才高声回道:“这么晚了,何人敲门?”
“李参军!魏王公子五官中郎将前来拜访你了,还不速速出门迎接!”
李平安故意没有回话,然后又在屋内来回跺脚,之后才缓缓向门前走去。
听着屋里一片兵荒马乱的动静,那官员有些不知所措,悄悄回头看向曹丕。
却发现曹丕嘴角含笑,还有些高兴。
“奇哉,怪哉。”那人暗自疑惑。
片刻,李平安有些局促的拉开半扇门来:“果真是子桓公子?”
李平安看似想要挡住屋内,但偏偏好巧不巧,就露出了部分室内场景。
散落的衣服和包裹,让曹丕看个正着。
曹丕脸上笑意更浓,上前一步:“李伯平,李参军,我倾慕已久了啊,长安一首五言,日后何人再敢做送别之诗?”
李平安有些懵了,他没想到,曹丕竟然这般热情。
有些茫然的被曹丕抓住了自己的手,口中不住的赞叹。
一旁的馆驿官员都看呆了,此人被公子如此看重,看来日后要想办法赔罪了。
李平安愣神了一会,然后赶紧回道:“公子厚待,我实愧不敢当,屋内有些不堪,还有女眷在,不如我随公子另寻他处叙话?”
“下官为二位引路!”馆驿的官员腰弯的更低了。
曹丕热情的拉上李平安,随他一同前去。
李平安只来得及给李秀宁丢下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保重,然后就离去了。
片刻之后,一处干净的房间内,曹丕跪坐于上首,李平安在他左侧坐定。
二人桌案前还有馆驿官员刚刚奉上的酒菜。
“伯平在长安一首‘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可谓是洒脱至极,令人佩服啊。”曹丕在上面不住的赞叹。
李平安赶忙谦虚的表示:“公子客气了,区区微末之技,如何敢在大家面前炫耀?”
“欸”曹丕止住话头,“这可不是微末之技。”
李平安连连摆手。
曹丕又笑着说道:“伯平还不知吧?郭伯济昔日乃我门下之士,平日里往来不断,他也曾写信来盛赞伯平之才。”
他想的是,李平安和郭淮之间是知己好友,那自己借助郭淮之名,不就能更好的拉拢此人吗?
至于郭淮到底写没写李伯平,难道谁还能去直接问郭淮?
就算问了,难道郭淮还敢不给他圆?
所以曹丕觉的这么说完全没问题。
可李平安心里明镜似的,他和郭淮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哪有什么真情实意?更算不得知己。
曹丕这么说,完全是在胡扯。
可李平安也不得不虚与委蛇,略带些激动的表示:“伯济兄,他真的......”
然后,掩面遮盖自己的失态。
曹丕暗暗点头,知己难觅,看来二人之间关系确实不错。
“那首五言......”曹丕张口欲言。
李平安却突然举杯:“公子,请恕我冒昧,我想遥敬长安一杯,以谢伯济兄举荐之恩。”
他之所以打断曹丕,就是想要转移话题。
眼瞅着曹丕是想拿他抄的那首诗来拉近距离,要真的深谈下去,他铁定露馅。
就他那点水平,在曹丕面前谈诗,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曹丕愣了一下,倒也没生气,附和道:“此乃常理,来!你我共祝一杯!”
二人举杯朝着长安的方向示意了下,而后一饮而尽。
遥远的长安城内,郭淮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难不成近日感了风寒?听闻洛阳最近爆发了瘟疫,可不能这个时候生病啊。”
想到这里,郭淮赶忙吩咐人去给自己找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