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邺城的曹丕和李平安当然不知道郭淮的反应。
李平安只是借他来转移话题罢了。
待二人放下酒杯,不等曹丕开口,李平安就先他一步发问了。
“在下区区微末名声,不知何幸,竟能入公子之耳,实在是惭愧。”
李平安脸上带着问询的表情,口中谦虚的表示。
曹丕闻言笑着回道:“伯平太过谦了,以伯平之才,在何处不能成名?能让我那元让叔父在信中夸赞之人,可不多啊。”
“竟是河南尹?”李平安一脸惊容,仿佛才知道这个消息一般。
“在下不过于心不忍罢了,没想到府君竟然如此抬举。”
说着,李平安一脸的感动。
“非止如此。”曹丕特意说道,“就连父王今日视政之时,对伯平也多有夸赞,我亦是从父王口中得知贤才何在。”
“公子过誉了。”李平安连连摆手,“在下哪里称得上贤才。”
曹丕哈哈一笑:“伯平可知,太过谦虚,可就是自大了。”
“惭愧,惭愧!”
李平安口中连声说道,然后举酒敬了曹丕一杯。
二人饮罢,李平安忽然想到了什么:“今日王上视政之时,公子随侍左右?”
曹丕心中暗暗点头,这就是他想要达到的效果。
仿佛不经意间透露出,自己已经跟在曹操身边观政理事了。
而这个时候曹植在干嘛呢?
他在城外打猎,晚间回城还和李平安起了冲突。
这样的对比,只要脑子没问题,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和曹植谁的前途比较明亮。
“不错。”曹丕点了点头,“父王有意教导我等,因此时常有所训诫。”
李平安故意恭维道:“看来公子成为魏王世子之时已经不远矣。”
“欸”曹丕脸上带笑,嘴上却怪道,“吾弟子建才华出众,我远不及也,此事未有定论,伯平不可多言招祸。”
李平安心底暗暗撇了下嘴:“要你真的这么认为,还会笑的这么开心?”
曹丕这是连装都懒得装一下,也就在嘴上说说罢了。
“曹子建公子......”李平安欲言又止,然后装作愤愤不平的样子脱口而出。
“子建公子如何比得上您?若是他得势,那才叫贤愚不分!”
曹丕赶忙示意他噤声:“伯平不可高声,此言若是传扬出去,我亦是保不得你。”
贤愚不分这说的是谁?分明说的就是曹操嘛。
因此,曹丕虽然听的开心,可还是十分谨慎。
李平安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愤愤点了下头,然后将面前的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伯平为何如此?你乃是初来邺城,难道和子建有了什么过节?”曹丕明知故问。
“公子!我......”
李平安抬头想要说,但犹豫了下他还是没开口。
他认真考虑了一下,自己和曹植的冲突,曹丕不可能不知道。
就算之前真的不知情,刚刚在馆驿门口和丁仪的碰面,曹丕肯定也知道了部分事情。
李平安的住处离门口有段距离,曹丕大概是没想到他能听这么远。
此时他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估计就是在等李平安开口相求。
可李平安却偏不遂他的意,他要等曹丕自己说,这样也可顺势探听一下曹丕的打算。
因此,李平安故意留了个话把儿。
然后他端起酒杯来:“在下初至邺城,人生地不熟的,地位卑微如此,哪里能和子建公子有什么过节?”
说罢,李平安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曹丕也饮了一杯,心中有些奇怪。
“此人都已经收拾行李准备潜逃了,怎的还不开口求助?”
心中思索之际,一时间,屋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忽的,曹丕眼睛一亮,他好像想明白了。
“伯平初至邺城,此前可曾了解过邺城风貌?”曹丕打破了屋内的安静。
李平安摇了摇头:“在下出身凉州边陲,如何能得知这等繁华所在的风貌?”
他这话十分合理,那个时候又不是现代,没有电话报纸啥的,谁又能了解一个千里之外的地方呢?
这个回答,刚好和曹丕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抬眼看了下四周,曹丕确认了,屋内就自己和李平安二人。
他这才缓缓开口:“伯平不知吧?我与子建,近日来为世子之位纷争不断,我被子建所迫,屡屡退让,进退失据。”
说完,曹丕摇头叹息,表情颓然。
曹丕干脆挑明了。
他刚刚想明白了,估计是李平安不知道邺城内的人际关系。
有句话叫疏不间亲,曹丕觉得就算自己直接询问了,恐怕外人也不敢在他面前说他亲弟弟的坏话。
这也是人之常情。
虽然有世子之争,但李平安一个刚来邺城的人,如何能知道的详细。
李平安心中一阵窃笑:“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可太多了。”
不过面上他还是一脸的惊异:“此等隐秘,公子就这么说与我听了?”
“隐秘?”曹丕哑然失笑,“也就伯平觉得隐秘了,我与子建之事邺城之内谁人不知?”
“原来如此。”李平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可他还是没开口。
曹丕一见,干脆将话题继续深入。
“刚刚我来馆驿之时,遇到丁正礼了,伯平可知他是来干嘛的?”
“丁正礼?那是谁?”李平安还不知道丁仪的名字。
他只记得被自己打断手脚的那个人叫孔桂。
“他是子建身边的人,奉命带人前来拿你。”曹丕直言不讳。
“什么!”
李平安果然表现的和他想的一样震惊,这让曹丕不由得心情大好。
“怎会来的如此之快?”李平安有些惶恐。
他的演技这几次穿越也算是磨炼出来了,曹丕愣是没看出来什么破绽。
只见曹丕摆摆手让他安定一下,然后开口说道:“不过那些人已被我斥退了。”
李平安怔怔的看着曹丕,过了一会儿才长舒了一口气:“多谢公子搭救了。”
“伯平承认和子建有过节了?”曹丕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李平安表情有些羞愧:“在下惭愧,刚刚未对公子实言。”
曹丕自信的说道:“伯平尽可直言,若是其事不大,出手护住你倒也不是问题。”
话赶话说到这了,李平安也就不兜圈子了。
他简单的将刚刚在酒楼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那孔桂欺人太甚,我都已然低头,他却出言不逊!若非此人,何至于到了这个地步!”李平安愤然道。
曹丕附和道:“孔叔林一向如此,迎奉上官乃是此人最擅长的。”
“唉!”
李平安长叹一声,然后继续说道:“事了之后,我心知不妙,子建公子必然容不下我。因而离开酒楼后,我便带着妻子飞速返回了馆驿,收拾行李准备明日一早出城躲避,谁成想他们竟来的如此之快。”
“子建心胸本就不宽,又在城内横行惯了,如何能等你到明日。”曹丕趁机说道。
李平安皱眉不语,看起来心情十分不好。
过了好一会,他才抬头看向曹丕:“在下好像还没问过,不知公子晚间前来,所为何事?”
曹丕心中暗笑:“你现在想起来问此事了?”
他觉得,这就是李平安准备向他求助的信号,只是出于面子,李平安还想兜个圈子罢了。
想到这,他看向了李平安:“我今日所来,便是为了伯平你啊。”
“为我?”李平安有些惊讶。
心中暗自盘算道:“他真是是来招揽我的?”
曹丕站起身来:“子桓所愿唯匡正天下,抚庇万民,若得伯平相助,大事济矣!”
说完,曹丕用期盼的目光看向李平安。
“他是真的要招揽我。”李平安心中确定了。
可他还是不太明白,自己区区一个参军,不过七品微末之官,竟能劳动曹丕亲自来招揽吗?
这一点就是李平安不明白了。
他虽然官职不高,但眼下他的身上实则牵连着夏侯惇夏侯渊这两个关键人物。
如果没有意外,明天他还会去见曹操。
若是他投入曹丕的门下,但凡能影响到这三个人中的任意一个,哪怕只是多帮曹丕说上那么一句话。
那曹丕的回报就已经很丰厚了。
因为李平安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曹魏阵营的人,所以他这会儿陷入了思维误区。
故而怎么也想不明白。
不过想不明白不要紧,可不能把曹丕给晾在那儿。
李平安也站起身来,拱手行礼,犹豫了下说道:“公子,今次出长安时,夏侯将军说了,他要向王上请令,让我仍归本家,荣归故里,至于邺城,在下可能待不了多久。”
曹丕笑容更甚,要的就是李平安不在邺城,在邺城之内,曹丕的帮手还少他一个人?
只要他能稍稍影响一下夏侯渊那就足够了。
“无碍!不论在何处,伯平都是为国效力,又有甚妨碍!”曹丕大气的说道。
听他这么说,李平安干脆的一低头。
“事到如今,在下这条性命多亏公子搭救!知恩必报,在下任凭公子驱使!”
曹丕三两步上前扶住李平安:“得伯平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二人定下了从属关系,气氛更为融洽,推杯换盏间,渐渐熟络了起来。
“伯平尽可放心,只要你在邺城一日,我保证,子建绝不会再来找你麻烦!”曹丕信誓旦旦的说道。
“那就多谢公子庇佑了。”
曹丕随口答道:“本就是子建失礼在先,他有何面目出手报复。”
“不过......”曹丕皱眉迟疑的说道。
李平安疑惑的看向他:“公子想说什么?”
“伯平就只求不被子建报复吗?”曹丕目光炯炯的看向了他。
通过李平安与曹植发生冲突的经过,曹丕就能看出来,李平安不是一个能忍气吞声的人。
尽管知晓了曹植的身份,理智尚存,不敢对曹植下手,但他对曹植身边其他人下手那么狠,足以印证这一点。
曹丕不相信李平安心中毫无芥蒂,就这么甘心靠着自己侥幸渡过此劫。
李平安愣了一下,然后缓缓抬头:“公子之意......”
“明日父王召见,你我不妨联手将此事闹大一些,让子建也吃些苦头!”曹丕兴冲冲的提议道。
说完,他目光紧盯着李平安。
他这个提议,一是为了打击曹植,二一个就是为了试探一番李平安了。
让李平安交个投名状,也试一试,他是不是为了自保才随口这么说的。
在曹丕和曹植的夺嫡之争中,有两边分别站队的,自然也有谁都不站的。
曹丕就想看看,李平安是不是真心投效。
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他本以为李平安就算再胆大,听到这个要对付魏王公子的提议也要犹豫一下吧?
谁成想李平安却一口答应了下来。
“公子所言正合我意!”
他想的就很简单了,浑水才好摸鱼,曹丕掺和进来更好,能把水搅的更浑,他也好藏身。
而且对于曹丕和曹植的相争,李平安自然要站在胜利者这一边。
也能让自己在邺城这最后几天过得舒心一点。
若是几年之前,或许曹操还在犹豫曹丕和曹植到底立谁。
但在建安二十二年这个时间点,恐怕曹操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了。
“哦!”曹丕停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那伯平来说说,我们明日该如何向父王进言。”
二人一直聊了很久,直到月上中天,曹丕这才起身准备离去。
“明日就看伯平的了!”
李平安起身相送:“公子就且拭目以待吧。”
目送曹丕的马车离去,李平安从头到尾也没见到吴质。
但他听到了,曹丕在上马车前,马车里已经有一个人了。
那还能是谁?不言自明。
“造化弄人啊!”李平安感叹一声,转身准备回屋。
本来打算今天就回现代的,现在看来应该是不用了。
“李参军留步!留步!”馆驿官员忐忑不安的叫住了他。
他满脸堆笑的讨好道:“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还请参军笑纳,宽恕在下白日不敬之举。”
李平安看了看他手中的财货,又望向曹丕离去的方向。
“果然是权势动人心啊!”
感慨完了,李平安随意摆了摆手拒绝了他:“不必了!以后你离我远点就行了!”
见李平安说的坚决,再加上他也不舍,因此也就罢了。
一路讨好着,那人亲自将李平安送回了房中。
李平安回到屋内,李秀宁还没有休息。
见他进来,李秀宁手里攥着手机,连忙站起身来问道:“如何?”
李平安高兴的说道:“咱们的邺城之行暂时保住了!”
“怎么回事?”李秀宁好奇的问道。
李平安顾不上回答,端起茶壶来,也不倒水了,咕嘟咕嘟的端起来就喝。
“哈!”
“刚刚跟曹丕聊了这么久,渴死我了!”
李秀宁上前帮他擦了擦身上洒出来的水,嗔怪道:“你就算口渴,也不必如此吧?”
李平安坐回床铺上,没好气的说道:“你是不知道,曹丕这小子真是一肚子坏水!他来出手相助,便是想要借助我去打击他弟弟。”
“嗯。”李秀宁凝神点了点头,这一点她已经猜到了。
“而且啊,我都有点怀疑,今天这事儿,是不是曹丕给我们下的套!”李平安继续说道。
主要是这事情太巧了,白天遇到了吴质,下午就遇到曹植,两边还发生了冲突。
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听了李平安的话,李秀宁陷入了沉思,她其实早就怀疑了。
“可我转念又一想,这不大可能。”李平安却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若不是最后那个姓孔的家伙嘴贱,我们和曹植压根起不了冲突,这曹丕没办法插手。”
李秀宁缓缓摇头,语气有些深沉:“这可说不定。”
“什么?”李平安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说什么说不定?”
李秀宁看着他说道:“我是意思是说,曹丕未必控制不了。”
李平安有些不太理解,自己当时都认了,正带着李秀宁离开。
要不是孔桂嘴贱,自己肯定就直接回来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冲突?
“动手也是我动的手,嘴贱也是那个孔桂自己说的,你总不会说那个孔桂是曹丕的人吧?”李平安问道。
“那个孔桂肯定不是曹丕的人。”李秀宁断言。
李平安将洒在床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然后躺了下去:“你刚刚查出来了?”
“嗯。”李秀宁点头确认了他的话,“曹丕刚一篡位就把孔桂杀了,所以他不可能是曹丕的人。”
“那就是了,我们两个都不是曹丕的人,他如何控制?”李平安问道。
李秀宁没有正面回答,同样来到床边坐下,然后看着躺下的李平安问了出来。
“你今晚从酒楼下楼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一楼除了曹植的护卫,是不是就没什么人了?”
李平安看着天上,凝神思索了片刻:“好像还真是,是不是曹植要来,所以他清场了?”
李秀宁反问道:“那二楼的客人呢?一楼都清场了,没道理二楼的人不管啊?后来你动手的时候,可有很多人出来看热闹的。”
“有道理啊。”李平安默默思考,却想不出个头绪。
翻了个身子,李平安歪着头看向李秀宁:“我刚喝了酒,这会脑子不够用了,你直接说说你的猜测吧?”
李秀宁有些慎重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我觉得,我们与曹植的碰面就是安排好的!”
“安排好的?那个小二是曹丕的人?还是那个掌柜的?”李平安连连猜测。
“那样太显眼了。”李秀宁摇了摇头,“当时我们一路走来,只有那一家酒楼开门,这不奇怪吗?进去后正好就只剩了一个雅间,还恰好是曹植那一间这不更奇怪?”
李平安终于明白了:“你是说,这都是曹丕弄得?”
“没错!”
“可他出动这么多人去占位子,动静不是更大吗?”李平安费解的问道。
李秀宁轻轻摇动手指:“不不不!只要你和曹植起了冲突,就算有人去调查,他们也不会去调查那些在你们之前就去用餐的人吧?”
李平安闻言一怔,还真是。
在这个断案还大都靠屈打成招的年代,谁会去想着查一查二人之前的酒楼情况?
真当所有人都是狄仁杰或包青天啊?
“可他又怎么保证我会和曹植起冲突呢?”李平安又问。
李秀宁怅然回道:“他只需要等就行了,这一次不成,大不了明天再来一次。以那些人的性格,你总会和他们起冲突的。”
她想到了自己的弟弟,他们古代的权贵子弟,不都是这般横行无忌吗?
与李平安撞到一起,发生冲突本就是大概率事件。
“古代的权贵,可不是你们现代的富二代可比的,曹植那些人也没有那么好的脾气。”
李平安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想到故意藏着不见自己的吴质,他觉得李秀宁说的应该就是真相了。
“好小子,怪不得日后能当皇帝呢,这手阴谋诡计玩的倒是熟练!”李平安愤愤道。
他总觉得有些耻辱,自己一个现代人穿越者,竟然被曹丕一个古代人给算计的明明白白的。
愤然之后,他将自己发现的,吴质大概率藏在曹丕马车里的事说了出来。
进一步印证了李秀宁的猜测。
“那你决定怎么办?”李秀宁问道。
李平安有些语塞,曹丕可不是郭淮,不是自己随随便便就能坑的。
“算了!先睡觉吧!”一时间想不出办法的李平安有些烦躁。
“明天还要去见曹操,我趁机录个像,至于怎么对待曹丕......”李平安沉吟片刻,“以后慢慢想吧!”
天色也深了,二人也就没多说什么,收拾了一番床铺便安歇了。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李平安还没睡醒,外面就传来一阵叫喊声,给他吵醒了。
“干嘛啊!这才什么时辰,叫什么叫!”李平安穿着单衣,不耐烦的推门出去。
“嚯!”
他一出门,一群全副武装的侍卫就出现在他面前。
指着跟随自己一路北上的这些人,李平安疑惑的问道:“你们这是......”
“参军,时辰不早了,该去觐见王上了!”
“这才几点啊?”
可纵使李平安百般不情愿,但终究还是要起行。
在众人的催促下,他赶紧收拾了一番,只来得及跟李秀宁说了声,便被众人簇拥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