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个地图,你真不知道是对应哪儿的?”
沈乐斜睨着合金大佬。合金大佬盯着金箔,脸色严肃,仿佛陷入了冥想当中,又仿佛像之前修刀鞘一样,在倾听这张金箔的声音:
好半天,他才慢慢地慎重地摇了摇头,脸色失望,甚至还带了点悲哀:
“真不知道。”
这可能是他的朋友留给他的信息,留给他一个人的信息,但是,他真不知道……
“那好吧。”沈乐耸耸肩。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无意识地转动着,搜寻着一件件与画卷相关的事物。
裁下来的天头,地头,被收进保管箱的破损画卷,之前的扫描件,合金大佬的复原件……
“你说,这个地图,会不会与画上的地方相关?”
两人相对苦笑。画上的山水,你不能说它画得不好吧,就是,别说那是山水画,即便是地图,要靠它找到目的地,还是太难了些。
要知道,古代的地图,你要说它没有指示意义,那肯定是不对的。
但是,习惯了现代地图的现代人,看到这些古代地图,基本上都是脑子一嗡:
“妈呀,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不写名字,我完全不知道这是哪儿啊!”
更不用说,画面上还是青绿山水,不是地图。
想要知道更多的信息,也许,直接问修复好的器灵,或者,从画作中读取记忆,是更靠谱的事儿?
“好吧,那就继续修复吧。”
到最后,沈乐也只能下这个决定。他把金箔单独收起来保存,把轴杆包裹轴杆的纸一张一张收好,开始继续练习。
张老师走的时候,只教了他用浇淋法清洗纸质古画,沈乐必须继续在绢画上练习。而这就意味着,他必须更加小心翼翼:
违反直觉的是,经历漫长时光的丝绸,甚至比经历漫长时光的宣纸更加脆弱。
“纸寿千年,绢寿八百”,绢本古画在长久保存之后,更容易发黄黯淡变脆,更容易稍微一碰就寸寸断裂。
如果说,同样年份的纸质古画,可以用开水直接浇淋的话,那么绢本古画,只能用60度的热水,浇在排笔上,再顺着排笔渗透下去。
排笔不能落在古画的画面上,以免干燥的笔尖与古画直接摩擦,损伤画面;
也不能离画面太远,以免水滴落下的时候位置太高,冲击力太大,损伤画面……
光是这一个高度,沈乐就反反复复,消耗掉了十张古画,才找到了合适的方案。就这,还是把古画裁切成小块,一块一块慢慢尝试的结果。
哪怕是他,购买这么多绢本古画,也花掉了三颗珍珠,三颗老海龟给他的含有充沛水灵气的珍珠:
这个价钱,让沈乐充分地认识到,为什么有前辈师兄在视频里说,“这种古画根本没有人要买,只有我这种练修复的大冤种肯出钱。”
不练修复,这种半点艺术价值都没有,半点收藏价值都没有的古画绝大多数都是祖宗画像谁肯花钱买?
买来修好,然后当自己的祖宗供起来吗?!
而除了练习用“洗画”的方式浇淋古画之外,沈乐还有更大的野心。
当张老师从学校返回,带回来一个团队的硕士生,把他们塞进实验室以后,他就被沈乐震惊了一下:
“你这是在干什么?”
沈乐身边,悬浮着五颜六色的彩光。颜色之杂乱,让张老师下意识地仰头,在房间里找了一圈:
没有迪厅用的那种球灯,没有投影仪,没有任何奇怪的罪魁祸首。
那些彩光,完全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方式,悬浮在沈乐身边,凝结成一个个前所未见似乎又自有规律的图案。
而沈乐就站在这些图案中间,一手握着放大镜,透过镜片盯着丝帛看,一动不动,一动不动
身边,一只不存在的手捏起移液枪,往丝帛上滴了小小的一滴。
这没必要吧?
什么修复方法,需要用移液枪这么昂贵的东西,一小滴一小滴往绢画上滴?
张老师快步走到沈乐旁边,尝试透过放大镜往下看。
转了几个角度都没看清楚,他索性等沈乐干完一段活儿,起身休息的时候,一把夺过放大镜,自己扑上去看:
“……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工作台上,铺着小半块破洞的绢画。破洞当中,镶嵌着一小片同色的旧绢,剪成与破洞严丝合缝的形状,经线,纬线,一条条相对
这都不算什么,这都是古画修复,理所应当该做到的事情。
但是,让张老师震惊的是:这块旧绢,有一半的边缘,已经和绢画连接在了一起!
经线连着经线,纬线连着纬线,就像从来没有断裂过,又像只是旁边被剪了一刀,这一块连缀起来的地方并没有剪。
但张老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块补上去的旧绢,颜色,光泽,和绢画都有明显区别,一望而知,是之前刚刚修剪出来刚刚补上去……
按照正统的修补方法,应该是在填补上空洞之后,在丝绢背面刷浆糊,然后,再糊上补条。
然而,不管刷浆糊贴补条的时候怎么小心,修补的地方都会凸起一块,刷浆糊的地方会比旁边硬一些。
天长日久,一次次摊放卷起,这个凸起变硬的地方,都会伤害到画质本身……
如果能让补上去的绢块,和原本的画绢“长”在一起,那是多少修补者梦寐以求的事!
天衣无缝,天衣无缝,只要“长”上了,就自然成为一体,一起对抗外力,就不会有应力不均了!
奈何,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已经被蚕吐出来已经定型的丝线,也不会突然再接上一截。
而蚕丝这种东西,又不能像金属丝那样,一根根直接焊上……
“那个……老师,我是编外专家嘛……”沈乐不好意思地笑笑。见张老师用力瞪他,他无奈地摊摊手:
“编外专家,这个‘编外’,总要有点真本事的,对吧?”
“……你的真本事就是让蚕丝长到一起?”
“呃,这只是其中一个……”
“再做给我看一遍!”张老师两眼烁烁发光,看在沈乐眼里,这位老师简直想把他一口吞下去似的甚至不用喝口水润润。
他倒退半步,果然按指示行动:
“我也不是凭空让它们长的,我也要有材料张老师,您看好了……”
他吸气吐气凝神,再一次,身边浮起了奇特的光影。
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拿过移液枪,往补绢与画绢的缝隙里滴一滴液体,沈乐一边干活,一边解释:
“这是丝素蛋白溶液……我查过资料,用它补丝织品很好用,我上次补一件嫁衣也是靠它……”
溶液滴下,在一种莫名力量的催动下,包裹住经纬线的两端,然后向前爬伸。
成长接合凝固,在张教授反应过来之前,这小小的液滴,已经把两根蚕丝,完全连成了一根。
“原来是这样……”
张教授心醉神迷地盯着眼前的一切。片刻,他转过身,一把抓住沈乐,脸庞上双眼中,燃烧起一片狂热:
“这法子你能坚持多久?你一天能修好多少丝织品?多大面积,或者是,多少长度的拼缝?能帮我们修吗?
我们的课题组有很多古画,隔壁课题组,还有很多丝织品”
“冷静,张老师,冷静。”沈乐站在工作台旁边,动也不敢动,唯恐稍微挣扎一下就把老师带倒:
“我当然愿意帮忙的,我肯定愿意。但是,老师,让我来修的话,你们论文要怎么写?”
依靠超能力使断裂丝绸重新生长,修复了破损的古代丝织品?
这样一篇论文只要投稿出去,他们学校,瞬间就能变成整个文物修复界,甚至整个学术界最大的笑话。
更不用说,这种修复方式,其实违反了文物修复的原则:
原始破损痕迹在哪里?丝素蛋白“长”上去了,怎么确认原来的破洞在哪儿?
可逆性原则怎么办?“长”上去的部分,未来如果有更好的修复方式,要怎么消除掉,让文物回复到发现时的原始状态?
张教授只是一时激动,情不自禁。被沈乐问了一问,他很快也想到了这些问题,放开抓住沈乐的手,定定凝视面前丝帛。
转瞬间,无数念头从他的脑海中掠过:
不依靠“编外专家”这种个人能力,引导丝素蛋白生长的的修复方式,怎样用在丝织品修复上?
怎样让丝素蛋白溶液黏附在丝织品上?
怎样让它均匀地黏附每一根丝线,均匀地向前伸展,快速凝固,凝固之后仍然有足够强度?
怎么设计实验方式?真空可以吗?需要在失重状态下进行吗?
或者,从特定的孔洞里,用特定的方式吹风?
之前生产n95口罩的时候,那种熔喷聚丙烯无纺布的技术,能用在这上面吗?
或许他该去找材料学院的人问问,又或许,他该去找生物学院医学院的人谈谈?
啊,超能力真是第一生产力啊……至少,给科技发展指明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