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去骑马!”
明军士兵相互吆喝着,骑到马背上,数不清的战马顺着山坡而下。
冲到距离山道大约十丈之处,众人停住,排成一队,弯弓搭箭……嗖!嗖!嗖!
“啊哟……”
“无耻懦弱的明人,只会暗箭伤人……”
“老子若有一口气在,他日必将杀光所有明人……”
受伤的瓦剌兵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能在临死前过过嘴瘾。
有少数瓦剌兵还是蛮凶悍的,很不服气地用弓箭还击,但是以下射上和从上往下射完全不是一个威力等级,瓦剌兵才射出一箭,自己就被射了刺猬。
“老井,这里大局已定,打扫战场的活就交给你了,我去鹞儿岭的出口那边,看那些粮草辎重有没有搞头。”李珍对财物还是念念不忘。
“去吧!我给你五百人,你小心点,打不赢就回来,别恋战。”
“明白!”
李珍召齐手下,策动战马,沿着山脊风驰电掣地向鹞儿岭的北边出口奔去。
运送粮草辎重的车辆移动速度很慢,就跟蜗牛爬似的,骑战马去追它们,肯定能追上。
不多时。
李珍率队伍冲下山坡,远远地看见瓦剌人的粮草辎重停在山谷外的山路上。
一大群身穿普通人衣服的瓦剌人聚在一起,探头探脑地向山谷里张望,似乎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些人见到明军骑兵冲下来,立刻做鸟兽散,躲进了山路两边的草丛中。
只留下数百辆牛车停在道路上。
“都分散开来,检查每辆车上面装的是什么,看看有没有值钱之物!”
李珍大声下令。
嗖!嗖!嗖!……
几支冷箭从道路两边的乱草丛中射了出来。
“哎哟,妈的,我被射中了……”
明军中的几个士兵猝不及防,被冷箭射中,气得哇哇大叫。
“分一百人出来,压制左边的冷箭!”
“再分一百人出来,压制右边的冷箭!”
“其余人赶紧搜索车上货物。”
李珍冷静下达命令。
部分明军士兵以牛车和路边的乱石为依托,用弓箭压制草丛中的冷箭。
此时月黑风高,道路两旁都是黑乎乎的高大茅草,完全看不出哪里躲人,只能听声辨位,哪里发出声音就向哪里射箭。
有时射出一箭,草丛里发出一声惨叫,就知道对方被射中了。
这些明军的身上也都配备了火铳,但火铳是用来对付瓦剌精锐的,对付这些后勤人员没必用到火铳,用弓箭还击就已经足够。
李珍大步走向带有轿厢的牛车,通常来说这些牛车上面装的都是贵重货物。
走到一个轿厢旁边,用砍刀把门劈开,李珍发现里面是个大箱子。
打开箱子,里面都是珍珠玛瑙之类,带着明显的中原风格,显然都是瓦剌人抢来的。
“珍珠玛瑙虽然值钱,但也不是太值钱,而且分量挺重,这些战马已经累得够呛,无法承受太重之物,看看是否有别的东西更值钱吧,若是没有,再回来取这些。”
李珍大步走向另一个轿厢。
同样劈开门,打开里面的木箱,发现里面都是些水晶做的酒杯碗碟之类,还有一些青铜祭器。
“玛德,都是一些又重又不值钱之物。”李珍忍不住在心里抱怨。
如果这些东西是古董,那么李珍还是会要的,但关键是这些东西都是同时代的器物。
身为勋贵世家的后代,他从小见惯了这些东西,他的房间里面就摆了好几套水晶杯和青铜器。
而且他一贯讨厌瓦剌文化,看见这些东西就觉得烦。
“这些也不要!看下一车。”他正想把脑袋从轿厢里抽出来,余光突然瞥见这些青铜器旁放着一卷书。
书是黑色的,看上去给人以奇怪的感受。
“跟祭祀器物摆在一起的书,莫非是记录咒语和法术的?”李珍心念一动,伸手把它拿了起来。
发现书页都是黑羊皮做的,有些古旧。
在月光下翻了翻,里面都是稀奇古怪的符号,还画了一些人体经络和阵法什么的,透着一些诡异。
不过李珍从小就对神秘学很感兴趣,他虽然讨厌瓦剌文化,但是对异族的神秘事物还是很有兴趣探索的。
就是好奇心重。
“拿走这个,反正不重。”李珍把黑羊皮书揣进了怀里。
正要走向第三辆轿厢牛车,突然,他似乎听到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小孩子的低哭。
哭声并不响亮,很晦暗,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捂住嘴巴,非常压抑。
“那里有人,拖出来问话!”李珍把手往声音发出的地方一指。
几个手下立刻冲了过去。
出乎李珍的预料,竟然有五个瓦剌人被拖了出来:一个老头,一个中年妇女,三个小孩。
最小的小孩是女孩,看上去只有两岁。
刚才应该就是她在哭,被母亲强行捂住嘴巴,却被李珍听到了。
“你们是什么人?”李珍手握刀柄,皱眉问道。
其实他很想把这五个瓦剌人全杀了,但是这里面有三个小孩,尤其是最小的才两岁,他还真下不了这个手。
而在三个小孩面前杀掉他们的母亲和爷爷,似乎也挺残忍的。
所以李珍打算先问清楚对方的身份再做决断。
“我们是随军的商人,是跟军队做生意的。”老头两手比划着,用半生不熟的中原话回答李珍。
李珍打量这人的模样,见他穿着商人的衣服,身材中等偏瘦,年龄在五六十岁之间。
“把你的右手伸出来。”李珍冷冷地下令。
他并没有被对方的外表所迷惑,而是要检查对方的手掌。
如果对方是军人,必定要日常训练弓箭和刀法,手掌的相应部位就会起茧。除非他砍掉自己的手,否则肯定无法隐瞒自己的身份。
老头惶恐地把手伸出来,脸上露出对李珍讨好的媚笑。
手掌打开,里面竟然有个小包裹。
“这是什么?”李珍皱眉问道。
老头赶紧把小包打开,原来是两根黄澄澄的金条。
想贿赂我?李珍一巴掌把金条拍到地上。他对于瓦剌人没有一点好感,无论对方是平民还是军人。
他在月光下审视老头的右手手掌。
相应的部位确实有茧,但是很浅,显示这老头并不经常搭弓射箭或者握刀训练。
瓦剌人全民皆兵,就算是小孩和商人,平时都有参加军事训练,所以手掌上有浅浅的茧并不奇怪。
“将军,干脆把这一家人都砍了,何必浪费时间跟他们废话?”手下提出建议。
“伸出你的左手!”李珍没理会手下,再次对老头下令。
因为对方有可能是左撇子,用左手拉弓射箭用刀。
老头很配合的伸出左手并打开手掌,李珍仔细检查,发现上面一点茧子都没有,这人不是左撇子。
确实是个商人。
“要不要把这一家五口都给杀掉呢?”李珍心里有些犹豫。
他其实是很想杀掉的,检查对方的手掌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借口。
但借口没有找到。
那到底是杀,还是不杀呢?李珍的目光在五张瓦剌人的面孔上一一划过。
那个小女孩惊恐地望着李珍,这令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将军快过来看,这里好多黄金啊!”不远处传来士兵的惊喜呼喊。
黄金?李珍顺势转身,离开了让他异常纠结的一家五口。
黄金隐藏在一堆茶叶下面。
装在箩筐里。
总共有十个大箩筐,是瓦剌人的度量,32两一大锭的金元宝。
“每人装20个带回去,赶紧的!”李珍高兴地挥挥手。
一个金锭是两斤,20个金锭就是40斤。
负重40斤,把主人驮在背上,又要上山,又要冲锋作战,战马还是很辛苦的。
“将军,这里还有好多白银!”又有士兵向李珍报喜。
“每人装20个银锭带回去。”李珍想都没想,继续下令。
凡是金银财宝,能带走的都带走。
“将军,这里发现了好多绸缎锦帛……”
“将军,这里发现了羊奶……”
“这里发现了奶酒……”
手下不停地报告发现。
这时不断有瓦剌人的冷箭从道路两边的草丛中射出,明军这边虽然有人负责压制,但还是不断有人中箭。
运气不好的士兵被射中要害,当场气绝。
等到第十个士兵被射死,李珍想起井源的吩咐,觉得此处不宜再逗留了,必须马上离开。
“传我命令,收队返回!”他骑上马大声喊道。
他本来还想点火把剩下的东西都烧掉,但出发时走得急,忘记带火种,只能作罢。
“将军,那边还有五个瓦剌人呢,怎么处理?”有人提醒李珍。
李珍转头打量,见老头双目紧闭,下巴微微抬起,脸朝着天空一动不动,像是认命的样子,而中年妇女则把三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用惊恐和仇恨的目光瞪着他。
他的心里连续闪过几个念头,握住刀柄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算了,他们只是商人,给他们一条生路吧。”
李珍最后打马离去。
满载而归的士兵们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队伍迅速跑上山梁,在夜色中缩成了一长串小点。
“太师,吓死我了!我好几次都感觉到他要拔刀杀我们。”
中年妇女惊魂未定地对老头说道。
“怕什么?生死自有天数,吉人自有天相。”身穿商人服饰的也先从地上站起来,悠悠然地拍去身上的泥土。
……
满载而归的李珍回到山上,发现井源正在跟试图冲上山的瓦剌人激战。
这次也先很狡猾,把最精锐的部队安排在队伍的最后端,他们见山谷两翼的山上有大明伏兵,就决定采取围魏救赵的战术,绕道从后侧上山,剿灭明军。
井源在上山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对方会有此举,于是在最险峻的关隘提前布置了重兵,坚决阻止瓦剌人上来。
于是双方在这个隘口展开了高强度的激战。
瓦剌人把弓箭嗖嗖嗖地往上射,而明军的火铳在这时候就展现了巨大优势,居高临下射击,打得又远又准。
只听火器砰砰砰砰地响个不停,大片大片的瓦剌精锐中弹倒地,在山坡的岩石上翻滚,发出痛苦的哀嚎,瓦剌人的血染红了山涧中的溪水。
伯颜帖木儿躺在牛车上观战,见自己的人冲锋十几次,除了伤亡惨重之外,始终冲不破这个必经要道,气得浑身发抖。
“算了,让弟兄们撤下来吧。”他最后无奈地摆摆手。
“大将军,我们在鹞儿岭里面被埋的士兵怎么办?”副将着急地问道。
“只能放弃了。”伯颜帖木儿有气没力地回答。
“大将军,那里面可是五万人啊,比我们杀朱勇的四万人还多,怎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周围的将领都急红眼了。
“不放弃还能咋办?明军占据了有利地形,我们要是再往里面冲,也是个死,你们还想填多少人进去?”
伯颜帖木儿也火了,瞪眼众人。
本来生病就很难受,吃了打败仗心里也不舒服,这帮人还老是唧唧歪歪说个没完,烦不烦啊?
“他们都是我们的父老兄弟啊,都是活生生的性命啊……”周围的瓦剌将领跪倒一大片,朝着山谷的方向磕头祭奠。
伯颜帖木儿清点人数,发现幸存的士兵不到一万人。
不过,这些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回去再招兵买马补充人员,瓦剌部落在草原上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通知攻打土木堡的部队立刻停止行动,速来与我汇合,绕远路走赤城堡和马营堡一线,返回北方大漠。”
伯颜帖木儿虽然被高烧弄得浑身没劲,好在脑子还算清醒。
……
土木堡北门。
瓦剌人已经冲上了城墙,把大明这边的守军分割成一个个孤岛,捉对厮杀。
最大的孤岛就是朱祁镇和王公大臣所在的城楼。
城楼共三层,由青砖夯土砌成,十分结实。此时朱祁镇站在城楼的最高处,低头俯视城墙上的战局。
不得不承认,瓦剌人这次真是豁出命了,完全不顾死伤,拼着老命也要攻占这座城楼。
至少摆出的是这个架势。
明军的弓箭已经射完,现在是用锂电池作防御,士兵们不断把旧电池扔到瓦剌人中间,旧电池爆发出猛烈燃烧,把瓦剌人烧得像火人一样。
可就算这样,瓦剌人仿佛不知道疼痛,依旧拼死砍杀。
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已经被烧得无法保持身体平衡,就往前猛地一扑,死死地抱住一个明军,用自己身上的火点燃对方,同归于尽。
太惨烈了!
已经突破了人性的限制。
张辅的手下基本被打光,现在全靠大臣们的家丁在阻挡对方。
这些家丁原本有大几百人,现在只剩下一百多人,他们退守到城楼的最底层,利用坚固的墙壁与瓦剌人周旋。
可瓦剌人仿佛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们前赴后继,毫无惧色,持续冲击。前面才倒下一批,后面又立刻补上,如潮水般,无穷无尽。
而更多的瓦剌兵不断攀爬着攻城梯从下面上来。
一万多名瓦剌精锐啊,这要杀到什么时候才杀得完?朱祁镇看到这时,心里也不由地生出惧意。
“皇上,这里快沦陷了,老臣已经准备好了吊篮,您坐吊篮从城楼后侧下去,赶紧退到土木堡里面吧。”
张辅从外面急匆匆跑进来,着急地大声喊道。
他的身上有好几处明显的血迹,也不知道是哪里受伤了。
“不必,朕今晚哪儿都不去,就守在这里。”朱祁镇淡然表示拒绝。
“皇上,这时候您就别执着于跟老臣打的那个赌了,那只是一时气话,国不可一日无君啊,老臣就算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护送您突围出去。”
张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双目含泪地望着朱祁镇。
朱祁镇低头看着张辅苍老的面孔,心里暗暗有些感动:“张将军请起,朕不是在赌气,而是真的认为瓦剌人一定会在拂晓前败退,他们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其实他真正的担心是,如果他现在离开,守军必然军心大乱,北门瞬间就会失守。而瓦剌人一旦涌进来,那是如蝗虫一般到处都是,他就算躲又能躲到哪去呢?
还不是要被敌人抄出来?
与其这样,还不如索性就硬赌一把,就在城楼上坚守,稳定军心!
跟敌人一点一点地拼消耗,以此拖延时间。
仙人说了,瓦剌人实际上已经崩溃,对方的大部队正在向鹞儿岭峡谷逃窜。
眼前的攻势越凶猛,越不计代价,就越证明对方是虚张声势。
朱祁镇刚才一直在观察战局,他仿佛开了窍,突然看懂了很多微妙的东西。
知道用反证法来抽丝剥茧地分析复杂战局。
如何反证呢?
假设,瓦剌军没有发生瘟疫,他们没有危机,战力依然强大,那他们有什么必要把自己最精锐的士兵拿来攻城,付出如此惨重的伤亡?
完全没道理啊!
但如果用仙人告诉他的逻辑,那就完全能解释清楚了,简直是再正常不过。
所以自己毫不退缩,用最强硬的态度跟对方硬干,其实就是最明智的选择,最符合当下的利益,虽然这个选择在其他人眼里很像是为了赌气的意气用事。
“皇上,直到现在您还认为瓦剌人已经是强弩之末?”
张辅震惊得睁大眼睛,他仔细观察朱祁镇的双眼,想分辨对方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