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敌人的炮弹不长眼睛，您还是在后方静等佳音吧。”
王振赶紧相劝。
“朕是三大营的统帅，士兵们都在浴血奋战，难道朕会怕死吗？”朱祁镇撩起龙袍下摆，稳步走上了台阶。
旁边的大臣赶紧跟上。
“皇上的胆气确实可以，可惜对军事知之甚少，导致对战局严重误判，可惜了！”在场的一众高级将领目睹朱祁镇俊朗的背影逐渐远去，心里不约而同发出感慨。
……
傍晚。
一条蜿蜒土路直通鹞儿岭的深处，这是进入山谷的唯一入口。
襄城伯李珍隐身在土路旁边的高大茅草中，眼瞅着井源和大部队逐渐消失在高耸的山脊上，他乐呵呵地笑了。
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微甘的草根。
大约一刻钟后，山坡上突然冒出一匹枣色的瓦剌战马，飞快地这边冲来，马背上的骑者身穿瓦剌人服饰，身份是斥候。
当一人一马从李珍的面前跑过时，他突然拔刀。
挥刀斩出！
一条肌肉分明的马腿迎风飞起，落到三丈之外，这匹马只剩下三条腿。
噗通！
人马重重摔倒在地上，激起一蓬黄尘。
这斥候极为灵醒，一翻身，人未起来，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匕首，正要戳进自己的心窝，李珍上前一脚，踢中他的手腕。
匕首飞上了半空。
李珍麻利地卸掉对方两只胳膊，令他没法再自杀。
“用刑，问出联络方式。”李珍向身后招招手。
几个彪形大汉从草丛中跳了出来，把瓦剌斥候拖进了草丛中。
草丛中传出被堵住嘴的沉闷惨叫。
片刻。
一个手下过来报告：“将军，他已经招了，等也先的大军来到，在山脊上间隔50米点三堆火表示平安。”
“火堆他备好了么？”
“他说已经堆好了，就在山脊上。”
“很好，省却了我们去找柴火之苦。这附近还有别的斥候吗？”
“他说应该有，但具体有多少人不清楚，因为他们是分开派遣的，并不清楚彼此的位置。”
“知道了，把他送回远方的大草原老家吧，大明不是他们应该来的地方。”
“遵命！”
草丛中传出瓦剌人的一声闷哼，接着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李珍继续安静等候。
没过多久，又有一匹瓦剌战马从远处的树林冲了出来，李珍如法炮制，把那人拦了下来。
口供相互印证，发现基本对上。
两刻钟后，第三名瓦剌斥候又被拿下。
再等了一会儿。
山谷里不再有任何动静，李珍站起身，拍去衣服上的荆棘，对手下说道：“收队，上山！”
斥候发现敌情，通常会以最快速度回报，很少会超过半个时辰，因为那样就延误军情了。
不多时，李珍登上山顶，与好基友井源汇合。
三千名明军士兵已经分散开来，用杠杆原理撬送那些巨大的石头，以便往下滚落。
小一点的石头在前几天已经被瓦剌人用掉了，用来杀死了朱勇的骑兵部队，山上只剩下更大的石头。
好在井源早有预料，出发前特地带了很多结实的撬棍。
“朱将军，弟兄们，今天要为你们报仇了！”
每个明军士兵在做准备时，心里都充满了复仇的怒火。
“扫清了几个斥候？”井源问李珍。
“三个。”
“联络方式问出来了么？”
“问出来了。”
“不错嘛。”
井源拍拍李珍的肩膀，表示赞赏。
“我现在最担心也先改变主意，不走这里，绕远路北上，那咱们就白忙活了。”
“嗯，如果是那样的话，皇上承受的压力就大喽。”
井源神色凝重地回望土木堡方向。
在心里喃喃说道：皇上，希望你这次能赌对！
……
夜幕降临。
土木堡的方向依旧传来一声声攻城炮的轰鸣，对明军的攻击丝毫没有因为天黑而减弱。
也先完全可以推断，朱祁镇现在一定非常焦头烂额，为城墙是否会被攻破而惊惧不已，哪会想到他竟然金蝉脱壳，准备撤了！
“出发！”
也先有气没力地下达撤退命令。
借着夜色的掩护，庞大的队伍像一条巨蛇，游出军营，缓缓向北移动。
七万人的队伍，即使拨出一万人攻打土木堡，剩下的还有接近六万人。
加上粮草辎重。
声势极为庞大。
不过他们中的大多数，此时都耷拉着脑袋，两眼无光，脸上的肤色黑里透红。
不是健康的红，而是因为体内发着高烧，所以被烧得通红。
烂芒果造成的腹泻削弱了瓦剌人的免疫力，猪瘟病毒趁机发作，使这次瘟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更加猛烈。
别说打仗，就算想在马背上坐稳，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件艰巨的事。
也先现在就属于这种情况。
他就算一动不动，全身的骨头都是痛的，而一旦行走，更是疼痛难忍，如同被上酷刑。
“兄长，鹞儿岭地势险要，如果明军在那里设伏，咱们将重蹈前几天朱勇的结局，要不要绕远路撤退？”伯颜帖木儿躺在一辆牛车上喘息着说道。
他的病情比也先还要严重。
主要是他连吃了三块芒果皮，上面有浓稠的大肠杆菌菌群。
光是腹泻就已经让他起不了身，而随后的瘟病更是彻底击垮了他。
他现在连马都骑不稳了，腮帮子肉烧得像红苹果似的，好在意识还是清醒的，尚能跟也先讨论军情。
“二弟，我也知道绕远路更加安全，可是你的身子骨能顶得住吗？底下士兵们的身子骨能顶得住吗？”也先苦笑着说道。
其实他自己都未必能顶得住。
“兄长，你不担心明军伏击咱们？”
“我觉得危险不是太大，有两点理由。
第一，我觉得朱祁镇这人志大才疏，生性懦弱，不是那种雄才伟略之辈，我料想他不敢在我的大军攻打他的城墙时还另外分出一支精锐部队伏击我。
第二，我在鹞儿岭设了三名斥候，他们一旦发现异常，就会立刻回来报告，到目前为止，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回来，所以我断定鹞儿岭是安全的。”
“兄长，你打仗真是谋算缜密，做弟弟的自愧不如。”伯颜帖木儿由衷地赞叹。
“无他，唯手熟尔，等你以后带兵打仗多了，自然就会熟悉这些。”也先矜持地笑笑，对来自二弟的称赞还是很受用的。
临近午夜。
大部队来到鹞儿岭的入口处。
此时月光如水，明亮地照在山谷中，能见度很高。数不清的鹞鸟展开翅膀在天空中无声地盘旋，随即一个俯冲，吃悬崖下的腐肉。
那是明军士兵和战马的尸体。
四万人被山上的石头砸到山涧下面，有的尸体被河水冲走，但更多的尸体却留在了乱石之间，成了野兽和食腐鸟类的食物。
队伍还没进入鹞儿岭，就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腐臭味。
先头部队照例在入口处停了下来，等待也先的指示。
“向斥候发信号！”也先气若游丝地下令。
通信官点起两根火把拿在手上，面对峡谷，用一种奇怪的舞蹈动作挥舞着火把，向隐藏在里面的斥候询问是否安全。
很快，高耸的山脊上亮起了三堆篝火，篝火与篝火之间大约间隔50米。
一切正常！
也先于是下令：“传我命令，前军进入鹞儿岭……”
“兄长，请等一下……”躺在牛车上的伯颜帖木儿突然大声叫道。
“怎么啦？”
“我…我突然有一种不祥之感，明军就埋伏在山上。”
“不会吧……”
也先颇为狐疑。
他其实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三个斥候都没有回报异常，而且这边发出询问之后，山上的斥候立刻以约好的方式进行回应。
怎么可能还有异常？
但是瓦剌部落有个传说，半昏迷的人最容易跟鬼神相通，所以这时候发出的预警通常都是需要重视的。
但因此就后撤，绕个大圈走远路，显然也是不现实的。
也先沉思片刻，想了一个折中办法：“传我命令，把辎重粮草列为前军，率先进入鹞儿岭。骑兵部队改为后军，最后进入。”
这样一来，即便明军真的在山谷里设伏。他们也将陷入两难，如果袭击粮草辎重，那么后面的人就会立刻退出山谷。
相当于把人保住了。
而明军如果想杀人，就必须把前面的粮草辎重放走，相当于保住了这部分财物。
就很两难。
“所有旗帜全部掩下！”
旗帜一旦放下，也先等高层将领将混在普通士兵之中，伏击者将会迷失攻击目标，如果遇到战场经验不足的伏击者，甚至会自乱阵脚。
“兄长，咱俩走在队伍的哪个位置好呢？”
“你说呢？”
也先高深莫测地一笑。
……
山脊上。
李珍看到乌泱泱的瓦剌大部队从鹞儿岭的入口处逐渐涌入，他激动得小心脏都快从喉咙眼里跳出来。
从未遇过如此宏大的伏击战啊！
我在暗处，敌在明处，我是猎手，敌是猎物，这感觉真是太特么让人爽了！
“老井，没想到皇上竟然猜对了，瓦剌人真的撤退了。”
“为何用竟然两个字呢？你觉得皇上的军事才能很差吗？”井源悠悠答道。
他拿着几根青油油的茅草，十指灵巧地在折草蚱蜢。
“你快下令啊，推石头下去砸死这些狗日的！”李珍眼瞅着一辆辆牛车沿着蜿蜒的山道从自己眼皮底下走过，忍不住着急起来。
鹞儿岭的这条山道在地势上非常险峻。
宽的地方勉强能并排走三辆牛车，但是在狭窄的地方，只能走一辆牛车。
山道的一边是险峻的峭壁，而另一边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说深不见底，其实是夸张手法。
悬崖下面其实是有底的，底下是一条滔滔河流，但现在是晚上，人站在山道往下看，下面黑乎乎的，感觉像吞噬一切的怪兽嘴巴。
“不急！如果现在动手，那是打草惊蛇，只能砸烂一些坛坛罐罐，瓦剌人的主力骑兵还在山谷外面没进来，他们会掉头就跑。”井源淡定说道。
“等他们的骑兵进来，这些粮草辎重岂不是过去了？”
“那没办法！也先此人非常狡猾，老谋深算，他这是让我们选一头啊。李珍，如果换做你来选，你选哪一头？”
“那我还是选择砸人，如果为了砸东西把人吓跑了，他们会跟攻打土木堡的那支部队汇合起来，对咱们的威胁还是很大的。”李珍寻思道。
“不错！我们把人消灭了，就算粮草辎重走了过去，对我们的威胁也不大。”
“老井，你说也先会躲在这支队伍的哪个位置呢？”李珍发现瓦剌军队的所有旗帜都藏起来了，完全无法判断是哪个将领在带队。
“谁知道啊，我才懒得猜，就算他们把也先的帅旗高高举起，也先本人也未必就在帅旗下面。”
“那就太可惜了，我本想今晚把他干掉。”
“那也说不定，别提前就灰心呀，说不定第一块石头砸下去，正好砸中扮成马夫的也先。”
井源微微一笑，把折好的草蚱蜢悄无声息地放进李珍的后衣领里面。
“卧槽，啥东西钻进我的衣服里面……井源，你混蛋，知道我最怕虫子还吓我！”
李珍从地上爬起来追打井源。
……
山脊上。
所有明军士兵都在耐心等待。
那边的粮草辎重出了鹞儿岭，这边走过来一群随军商人，有男有女，年龄偏大。
明军依旧按兵不动。
终于，骑在战马上的瓦剌士兵出现了。
起初他们骑的战马都相对瘦小，但慢慢的，战马变得强壮起来。
井源和李珍跟瓦剌人马拉人打了这么久交道，已经找到了规律判断他们的军队属于精锐还是二三线部队，就是观察战马的状态，凡是骑好马的就是精锐。
不过看这些人的精神状态，显然都处于病怏怏的状态，人骑在马背上，脑袋不停地大幅度摆动。
“老井，你说咱们皇上真是够损的，竟然想出用病猪来阴死瓦剌人的妙计，如果不是这样，咱们恐怕很难让七万瓦剌精锐退兵啊！”
“别乱说皇上的坏话，小心被诛九族。”
“我就说给你听，怕啥？难不成你要到皇上面前举报我？”李珍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敌人的主力骑兵已经走进山谷，准备作战！”井源突然冷声说道。
“好！”李珍有力的手握紧腰间的长刀。
井源举起发信号用的特制火铳，朝天连开三枪。
这是他跟下属约好的暗号，意味着开始进攻。
砰！砰！……
谁知，第三枪竟然哑火了。
艹！该死的新火器，关键时候老崴脚啊！井源在心里暗骂一句，转头瞥见李珍腰间挂着一支火铳，顺手拔出来，朝天上补了一枪……砰！
算是补齐了暗号。
“杀！”
明军士兵愤怒的喊杀声顿时连成一片，声势浩大。
几个人同时撬动一块巨石，巨石松动，在山坡上疾速滚动，沿途带起大大小小的石头，砸向山下的崎岖小道。
顷刻之间，明军的喊杀声，瓦剌人的惊呼声，响彻了原本幽静的山谷。
无数鹞鸟受到惊吓，惊慌地飞进峭壁上的巢穴，从里面探头出来张望。
全部滚石落下，瓦剌人的大部队已经被分割成几段。
井源事先专门安排人手把鹞儿岭的入口和出口在第一时间用乱石堵上，这样山谷里的瓦剌人就成了瓮中之鳖，完全无法逃出山谷，只能任由山上的明军随便宰割。
那天朱勇的四万骑兵也是面临同样的状况，不到一个时辰就全军覆没了。
井源扶刀立在山脊上，微微眯眼，向下俯视整个战局。
山上的全部石头和滚木砸下之后，瓦剌骑兵已经死了接近一半人，而另一半人虽然没死，但都不同程度负伤，这些人茫然地蹲在山道上痛苦哀嚎。
“放箭！”
井源大喝一声，同时拔出火铳连放三枪。
又拔出李珍的火铳，再放三枪。
总共六枪，这是放箭的信号。
嗖！嗖！嗖！嗖！……
无数的箭矢如蝗虫一般，密集地沿山坡往下飞，射向被堵在山道上的瓦剌兵。
初速度加重力，两股力合在一起，令弓箭此时格外有冲击力。
噗！噗！噗！……
只要是被弓箭射中的，无论射中哪个部位，全部都是对穿。
瓦剌兵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来，两眼一瞪，人已经断气了。
“卧槽，这杀得真够爽的啊！”
李珍连射十箭，转头兴奋地对井源说道。
他丝毫没觉得任何不妥。
这些瓦剌人手上都沾满了大明人的血，如果他们不入侵大明，好好地呆在自己的大草原上放牧，会被大明士兵杀死吗？
都是他们自找的。
如果今日不杀死他们，他们一旦恢复元气，就会转过身杀大明的人。
战场上就是敌死我活的关系，谁要是对敌人恻隐，就是对自己和战友的残忍。
井源顾不上搭理李珍，而是拔出火铳射出两发，停了三秒又射出两发，再停三秒再射两发。
总共六发！
这是骑马上前对敌近距离射击的命令！
敌人的大部分士兵已经被射杀，但也有少数幸运者躲在尸体后面，山上的明军很难对这些人进行瞄准，只能冲下山坡，近距离进行射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