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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会议百态

晋末长剑 孤独麦客 3793 2024-09-19 20:56

  一开始,金谷园送给王衍的时候,他勉勉强强收下了,但没有对这座奢豪的庄园做什么改动。直到发现邵勋是真的送出去了之后,王衍才放下忧虑,开始投入资金人员进行修缮。

  到了今年,别的不谈,金谷园已是洛阳周边最大的磨面舂米榨油基地,水碓全力运转,只要粮食足够,很快就能给你加工完毕。

  而且,金谷园的诸多水碓也没对农业灌溉造成多大的影响,原因是下游压根没多少人,随便拦截……

  邵勋入住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隆隆运转的水力舂米机器。

  “全都是金谷园之粮?”邵勋站在楼阁之上,指着远处的水碓,问道。

  金谷园依山而建,有多条河流自西北方地势较高之处流向南边,汇入洛水伊水之中。

  金谷园内也人工开凿了水道,看起来像动力渠,与天然河流一起运转总计三十余区水碓,蔚为壮观。

  “也有其他庄园的。新安城拿下后,就有人开始收拾旧庄园了。白超坞攻克之后,着手恢复的人就更多了。若非粮食实在不足,这会可能已恢复上百个庄园了,毕竟流民遍地都是。”王衍拈着胡须,轻声说道。

  “原来如此。”邵勋点头道。

  大庄园大农场就是如今北方的典型生产方式。

  你可以把它们看作一家家“农业公司”,且更进一步,不但是资本化的公司,还是农奴制生产关系。

  有些大型“农业公司”还有各种“三产”,有私人军队,任何一个“员工”,从生到死,理论上来说甚至可以不用出庄园。

  庄园制经济,有其先进的一面,但也有极端落后的部分,不能一概而论。

  说起来,这一时期有点类似中世纪的欧洲了。

  国王的直属领地不多,身边簇拥着一堆宫廷贵族拿工资,没有封地,贵族头衔只是虚封为他做事,地方上大大小小的实封贵族骑士各有城堡庄园。

  但也只能说“有点类似”罢了,实际上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走吧,下去看看。”眼见着朝臣们来得差不多了,邵勋与王衍下了楼,步入园中。

  海棠花已谢,但曾经遍地的荒草却被清理干净了,邵勋左看右看,发现还新添了一个草亭,掩映在树木之中。

  “参见梁公。”司徒刘暾大司农崔功卫尉羊冏之廷尉诸葛铨中书监郑豫尚书令庾珉左仆射刘望黄门侍郎裴廙等站在前排,后排以北军中候裴廓中护军王瑚为首,另有河南尹卢晏城门校尉裴纯冗从仆射郑世达洛阳令庾冰给事中庾怿以及诸卫将军,一齐行礼。

  “坐吧。”邵勋摆了摆手,然后率先坐在地毯上。

  众朝臣按次序坐下,如同面见天子一般,毕恭毕敬。

  “归程之时途经洛阳,便顺道见一见诸君。”邵勋笑道:“维持洛阳这个摊子,不容易吧?”

  洛阳朝廷还有多少权力,这是个问题。

  事实上,随着邵勋以大将军身份录尚书事,洛阳朝廷渐成空壳,权力被分走大半。朝官如果没在大将军府兼领幕职的话,放屁都不响。

  理论上来说,现在洛阳大部分朝官其实是王衍的幕僚,他是大将军府左军司,幕府一人之下,同时又以太尉身份录尚书事,可谓权势熏天。

  洛阳王宅,车水马龙,终日不息足见其人地位。

  “明公,此皆太尉之功。若无他,焉有今日之刷新振作?”别人还没说话,尚书左仆射刘望率先开口了。

  卫尉羊冏之用眼角余光瞄了下王衍,心中冷笑。

  王衍面色波澜不惊,没有任何表示。

  他已经收到消息,两个女儿景风惠风在五六月间相继有孕,这般大好局面,稳得很,大可泰然处之。

  “太尉确实辛苦了。”邵勋看了下王衍,感慨道:“从去岁至今太尉连办十场清谈,一扫流言蜚语,正得视听,令天下士人欢悦。此诚为大功也。”

  “若无明公提戈奋勇,老夫也办不成事。”王衍拱了拱手,谦让道。

  邵勋笑了笑,道:“太尉之功,我都记着。”

  刘望低下了头,不再说(冲)话(锋)。

  他的顶头上司尚书令庾珉端坐着,面露微笑,轻轻颔首,仿佛在赞同邵勋说的话。

  中书监郑豫年纪不小了,温暖的阳光一照,仿佛快睡着了。

  作为台阁主官之一,他非常清楚庾珉和王衍之间若有若无的较劲。

  王衍总揽全局,庾珉掌管尚书诸曹,尤其是至关重要的吏部。

  大将军府的任免,最终还是要到台阁过一遍手续。在这件事上,庾珉死死盯着王衍,不会让他过于得意。

  想到这里,郑豫微微睁开一条眼缝,偷瞄了下梁公:外间有人诋毁他“面善心黑”,真的是诋毁吗?

  和王衍说完话,邵勋又看向北军中候裴廓,问道:“克俭,洛阳中军有多少人了?”

  “左右卫计有二万一千余人,骁骑军三千五百余骑。”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道:“仆闻明公欲将幽州突骑督调至汴梁,去掉此部,骁骑军尚有两千余。”

  “两万三千步骑,够了。”邵勋说道:“年前年后好生操练一番,东阳门太仓内的存粮”

  “明公,秋收之后,太仓存粮已破百万斛。”大司农崔功说道。

  邵勋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崔功出身博陵崔氏,老神棍一个,不过也是有真才学的,投靠很早,算是卢志的人。

  此番博陵崔氏被狠狠责罚了一番,不知崔功心里是怎么想的。

  “禁军操练,需粮甚多,大司农好生照应一番。”邵勋说道:“潘园邵园及金谷园外匈奴俘虏,尽付于汝,好生管着。”

  “遵命。”崔功应道。

  “克俭。”邵勋又看向裴廓,道:“操练完毕后,便要上阵了。具体何时进攻,你自己拿主意。硖石堡一定要攻下来,以配合主战场。”

  “遵命。”裴廓应道。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禁军又是血流成河。对此,他只能叹气,没什么办法。

  三年之间有两年在打攻城战。

  除新安之外,已经攻克的白超坞以及即将进攻的硖石堡,都建在两山夹峙的驿道正中,想绕后断补给,长期围困都不行。

  不过,时局若此,他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花奴为梁公生了三个儿子,这般情况,换你能视而不见?

  裴廓做不到,他觉得河东裴氏也不应该视而不见。

  这不是一个儿子,是三个!

  反正他已经暗中遣人至河清,走峡谷小路回河东了。闻喜的老家伙们若不同意,那他也不想给他们面子了,直接开骂,直到骂醒他们为止。

  你们这帮老货,一点用都没有。到头来,还是靠一个女子为家族做出巨大的贡献,但这般大好形势,你们却畏畏缩缩,不知道在想什么,真是荒唐!

  硖石堡那边,他也会想办法。

  梁公打下河北,横扫青州河内上党之后,就连王衍都忍不住了,你们在犹豫什么?

  想到这里,他偷偷看了眼前方的庾珉。

  庾子据面上云淡风轻,心里不知道多急呢。最近大半年,他驳回了好几个重要任免,让王衍不太高兴。

  几乎快要走到明面上的对抗,直接反应了如今洛阳汴梁的局势。

  族里有些人建议与王氏联姻,并作出了实际行动。裴廓对此比较满意,但觉得还不够。

  当然,联姻派的那些人说得也有道理,让琅琊王氏顶在前头,对裴家没有坏处。

  若哪一天王氏庾氏同归于尽,岂不美哉?

  “此事既明,便无甚大事了。”邵勋想了想,最后看向河南尹卢晏,道:“河南诸县的庄园次第恢复,这是好事,但须得注意一下,莫要让他们随意侵占荒田。这些田,我还有用处。”

  “遵命。”卢晏应道。

  河南洛阳偃师巩等县的庄园密密麻麻,但大部分撂荒了,空无一人。

  现在有人尝试恢复,也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罢了,他们没有足够的钱粮将数百里膏壤的伊洛之地尽数恢复。

  梁公盯着这些田地,大概是想将这些原本是士族豪强的土地收归公有,然后重新分配给自己人,就像他之前一直做的那样。

  “子道在邺城,可传回家书?”邵勋又问道。

  “有的。”卢晏答道:“多为家中琐碎之事,不甚重要。”

  “河北局势,你怎么看?”

  卢晏闻言,咬了咬牙,道:“仆请明公北上邺城视事。河北大乱方平,人心惶惶,明公若至,则人心安定,不复为乱矣。”

  邵勋沉默片刻,叹道:“诸事繁杂,明年开春后再说吧。”

  卢晏恭声应是。

  会议结束之后,邵勋又在洛阳逗留了旬日。

  期间,他让亲军和洛南府兵一起,和禁军各部轮番讲武,了解了一下禁军各营的真实战斗力。

  随后,又至河阳三城巡视一番,了解情况,毕竟他不是完全信任官员们的汇报。

  十月二十二日,洛南府兵解散回家,邵勋带着亲兵,沿洛水顺流而下,实地考察河南诸县的土地撂荒情况,做到心中有数。

  十月底,过成皋关抵达荥阳。

  这个时候,神龟二年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下了。

  邵勋仰头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今年没有战争,但梳理内政巡视地方完毕后,不知不觉一年就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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