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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河北

晋末长剑 孤独麦客 4310 2024-09-19 20:56

  一般而言,主君在哪里,办公地点就在哪里。

  昔年司马元超出镇许昌,闻王飞豹而来,迅速北上,移治濮阳。

  他一生中,还曾以廪丘范县为治所,可谓多矣。

  邵勋现在的治所移动到了金门坞。

  晨起练完武后,回卧室处理公函,就看到女儿蕙晚来找他玩,不小心被地砖绊了一下,差点摔倒,顿时心中一凛连忙把女儿送到外间,交给司马脩袆。

  回卧室后,使劲踩了那块砖许久,这才放下心来,批阅有关河北的军报。

  裴灵雁和司马脩袆正在厨间。

  司马脩袆不动手,只看着,她没有伺候人的习惯。

  裴灵雁其实也没有,但这两天邵勋表现好,勉为其难给他做点汤饼。

  金门坞防御极佳,但居住空间狭窄,非常不舒服。

  譬如这间单独给堡主留的厨房,就位于最西侧的悬崖峭壁边,透过窗户,可以直接看到

  涧中蓄满了水,与洛水相连。似乎人工拓宽疏浚过,因为深涧对岸堆满了许多粪堆?

  司马脩袆看到之后,直接捂着鼻子,满脸嫌恶。

  裴灵雁也不舒服,但她没有表现出来,继续认真做着饭食。

  做到中途,深涧外渐渐多了不少人。他们拉着不知道哪来的湿漉漉的淤泥,与粪便搅在一起,顿时臭气熏天。

  “这是郎君多年前推行之法。”裴灵雁熟练地切着薄薄的面饼,将其弄成一段段二指长的面条,随口说道:“你庄上没学一学?”

  司马脩袆摇了摇头。

  她现在的庄子大了,既有广成泽北缘的公主陂附近的庄园,还有宿羽宫附属的山林湖泊草场和田地,庄客四五千户。这还是把舞阳县公主封地全送给邵勋安置府兵后的数字呢,财产不是一般地多。

  公主是聪明人,知道孤儿寡母能保有这么多财产靠的是谁,所以即便对邵勋的某些行为很生气,但当昨晚邵勋抱住她时,还是软了。

  当然,她现在又多了一层保险。

  那狗男人非常关心女儿,宠得不像话,他一定会长期关注广成泽这边的。甚至于,宿羽宫之内搞不好都有他的人。

  “郎君推了许多年,河南有些地方学去了,成效不错。”裴灵雁说道:“淤泥搅粪堆肥两年三熟制,光这两项,就让河南百姓大受其利。”

  司马脩袆不是很关心这个。

  她只觉得裴氏跟在邵勋身边,时间长了后,渐渐变了,张口天下闭口百姓,仿佛视角都不一样了。

  窗外响起了马儿的嘶鸣。

  司马脩袆下意识望去,却见不远处的丘陵缓坡之上,有人骑着马,驱赶着牛羊,在山坡上放牧。

  时已入秋,草色枯黄,但牲畜一个个膘肥体壮。

  秋高马肥秋高马肥,匈奴会不会趁机发动进攻呢?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

  她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生活奢靡优雅,从来不考虑这些烦心事的。

  天塌下来自有男人顶着,她只要哄好男人,给他钱用,必要时用身体服侍他一下,满足他翻身兵奴睡公主的虚荣心就好了。但跟着转悠了这么久,竟然不自觉地开始思考军政大事,真是无聊……

  匈奴确实发动了进攻,但规模很小,只有三四千人规模。自丹朱岭而下,一路畅通无阻地进至泫氏县,不克,又走了。

  轵关方向的匈奴兵也出动了。

  野王那边的黑矟军闻讯,集结了三千战兵,辅以征发的三千轻骑,阵列野战,克敌于沁水之畔。

  王弥派兵袭扰白超坞,为禁军击退。

  三场战争的规模都不大,也不知道匈奴人在想什么。在邵勋看来,更像是刘曜刘贤王弥三人主导的行为艺术或许他们是想消耗点吃饭的嘴?

  当裴灵雁端着汤饼入内之时,他刚刚放下有关河北动乱的消息:基本都平定了。

  “匈奴人又打过来了?”她轻声问道。

  “嗯。”邵勋说道:“离此最近的一股贼军自硖石堡出,袭扰白超坞,为黄彪率众击退。”

  “硖石堡……”裴灵雁愣了一下。

  这可是裴氏分散风险之时,遣支脉族人在弘农建的坞堡,年头不短了除最初带去的一批来自河东的部曲家将外,后面主要靠吸纳流民发展壮大。就连溃散的司马模部军士洛阳禁军都吸收了不少。

  现在大概有两千家左右的庄户,不过已为王弥深度控制。听闻目前驻守硖石堡的是王弥族人刘汉牙门将王延与死去的国舅同名。

  邵勋慢条斯理地吃起了汤饼。

  花奴给他准备点心的次数不少,但做饭的次数真的屈指可数,印象中不超过三次,所以这饭吃得是真香。

  那边裴灵雁已经坐了下来,皱眉思索一番后,轻叹道:“你别太过指望裴家能帮你了。”

  邵勋嗯了一声,继续吃饭。

  这么些年,裴家的作风也该看清楚了。

  这个家族自从八王之乱初期遭受重创,家族杰出人物被一扫而空后,整体变得非常保守。除少数人在家族默认的背景下,投靠各方外,家族本体几乎不参与任何纷争。

  前阵子三弟邵璠给他列了一份平阳朝廷的官员名单,愣是只在最后一页看到了两个裴氏族人的名字,那都是七八品的小官了。

  裴家小老弟柳氏族人亦只有一个,八品官。

  另一个小老弟薛氏则一个没有。

  西河宋氏倒是有不少,高的已爬上四五品,与裴柳薛三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问题是,他们也不怎么来洛阳或汴梁当官。

  也就这几年邵勋强势崛起,外加裴康积极联络,裴氏才加大了对汴梁方向的投入,通过与王氏联姻结盟的方式,试图挽回一点劣势。

  看得出来,他们想积极布局,无奈船大不好调头,家族内掌握话语权的人思想保守。对这个家族,可加大力度拉拢,但邵勋觉得,或许只有他真正击败匈奴,他们才会积极投靠过来。

  “汤饼不错。”吃完之后邵勋满足地赞了一句。

  裴灵雁又给他递上一碗茶汤。

  邵勋端起漱了漱口,道:“这几日就启程回去了,可好?”

  “嗯。”裴灵雁温柔地应了声。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四个月,大部分时候晚上就他们两人,入睡前相拥在一起说些话。

  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他躺在身边,那份安心满足感充盈于胸。

  他是做大事的,早晚要回到汴梁,回到千军万马之中,跃马挥鞭,睥睨四方。

  她知足了。

  待男人漱完口后,她收拾餐具离开了,给男人留下安静独处的空间。

  张宾在外头等了许久,见裴灵雁端着餐具离开之后,便入内行礼。

  “孟孙且坐,军报都看了吧?”邵勋问道。

  “看了。”张宾沉稳地点了点头,目光平静,看不出任何波动。

  “博陵崔如何处理?”

  “崔氏最后还是出兵了,有小错,无大恶,当从轻发落。”张宾说道。

  “怎么个发落法?”

  “徙其族人庄客一部南迁,打散安置。”张宾说道:“空出来的土地交给博陵郡,是为公地,再让他们交出几个人,就差不多了。”

  简而言之,交出几个替罪羊,罚没人丁土地。

  “给博陵崔降门第,定为小姓,可能做到?”邵勋问道。

  张宾想了想,道:“可。”

  从短期来看,死人罚人丁收田地损失较大,从长远来看,门第降低带来的损失则更大。因为这意味着博陵崔氏子弟做官的起点就比别的家族低,名额也更少了。

  当然,人口田地的损失也很肉疼,这是家族根基。

  与之相比,清河崔就比较乖顺了。

  太守羊聃出兵之日,他们提供两千兵及大量粮草,并派族人出面帮着稳定局势,功劳不小。

  整体表现滑不溜手,邵勋就是想动他们都找不到借口。

  或许有人会问邵勋为什么想动清河崔。

  原因并不复杂,此次河北动乱,世家大族就没下场,跳得最欢的反倒是地方豪强流民帅以及部分中小士族,简直匪夷所思。

  但邵勋不相信河北世家大族如此无辜,背后定然有他们推波助澜,无奈找不到切实的证据,卢志也一再力保,指出河北不能再乱了,赶紧平定局势,展开秋播最重要,因为今年的秋收已经大受影响,损失很大。

  最后他还是同意了。

  没有把柄就胡乱杀人,不是他的风格,也与他建立秩序的初衷违背你想要别人遵守规矩,自己总不能带头破坏吧?

  “苏丘一族男丁尽戮,女眷充入掖庭为奴婢。”邵勋说道:“其部族丁口,拿出一部分给出兵的诸镇将,充作奖赏,剩下的发来荥阳,编户齐民。具体如何分配,你拟一份条陈出来。”

  “遵命。”张宾应道。

  “派人前往辽西,让他们交出刘琨。中山刘氏,参与叛乱之人尽数诛戮。余众该定罪的定罪,该迁徙的迁徙,总之我不想看到刘氏还在中山。此事交由刘灵督办。”邵勋拍了拍案几上的公函说道。

  刘琨拉拢了几千人据守中山,当然不可能长久。

  在李重指挥下,刘泌高绛刘曷柱刘灵羊聃桃豹支雄等部围攻,很快将其平定。

  刘琨趁夜遁逃,听闻投奔了慕容鲜卑。

  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虽然中山刘氏很多人持牛酒以迎王师,态度恭顺,可惜晚了!

  邵勋本来就想借机清理一下河北,让他逮着了机会,抓住了把柄,怎么可能放过?

  中山刘氏这个豪门巨族,算是彻底完了。即便保留下了一部分族人,但也会被打散安置到各地,再不能以一个大家族的形式整体存在。

  这两件事之外,李重还遣人至天长镇筑城,并击败了前来袭扰的石勒军队,于九月中成功修筑完毕。

  至此,河北基本无事。

  自然灾害外敌入侵野心家煽动外加勋官制度的推行,是河北动乱的主要原因。

  随着中山刘氏破灭,这一次河北政治危机算是结束了。

  改革的推行,当真是以血的代价来完成的。

  河北人敢公然反抗,河南人却没怎么反抗,而是默默蛰伏,让邵勋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失望。

  “一年年过得真快。收拾行装吧,该回去了。”看了一眼窗外飘落的秋叶后,邵勋说道。

  九月底,他巡视完檀山坞后,与司马脩袆及女儿蕙晚分别,随后便率部东行,于十月初十抵达了金谷园。

  他懒得进城见天子,直接在这座王家庄园内接见以太尉王衍为首的主要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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