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两族的搬迁工作需要很长时间,将台悬停在水生莲之上,被氤氲水汽熏出了绿色的苔藓。
议堂中,子浅浅气喘吁吁地关上一扇八向之门,一座以他为原型的雕像冉冉升起。
严格意义上,莲人没有将主,一直承受老龙庇佑。
但是莲人有希望,他们是自由可变的原生之灵,可以独立于水生莲,或许也可以脱离根系早已凋零的八苦。
东西二族的事情,像是征服,又像是拖孤。
老龙形骸破败,腐败的过程也终有尽头,进化不完整的莲人也许可以自行完善新族的生命图谱。
可是老龙还是为其找来了新的守护人,生命的前行踉跄可坚韧其骨,可老龙还是愿意在这份踉跄中多拉几双善意的手。
莲人进入将台,子浅浅局促的坐在不合身的小椅子上,是莲人一族的发展节点。
然而他们彼此,都需要慢慢适应。
龙伯也在议堂外,他却无法也不愿为老龙推门。
十二天龙究竟与老龙是何种关系,修铭此刻也无法得知。
但老龙并没有推选存世的天龙,成为代行的樊笼使,修铭对此也只能尊重。
龙伯很谦卑,态度低到尘土。
对老龙是这样的,对现在的樊笼使也是如此。
他也是一位赎罪之人,赎着依旧能跨过久远时光,追索到他的难逃之罪。
带着原罪之族,并非抚育一只新苗就能解脱,这是两件事,甚至毫无关系。
墨龙是过去真龙的影子,是囚在过去无法前进的斯人。
这新造的船上,自然也不会有他们的位置,哪怕船长们主动接纳。
龙伯在议堂外游弋着,始终不愿入内。
他用行动再一次回答了众人的期待,现今的东族无法推开这扇门。
哪怕他们比莲人强大无数倍,却有着根子上的本质差异。
这个差异,是各自的朝向不同。
一者斩断未来,只剩下苦涩裂口的历史。
一者没有过去,每一步都是踏上未知的旅途。
修铭看透了水生莲,却无法干涉他们已经固定的朝向,无论客观环境还是他们的主观意志。
修铭能做的只有尊重。
或许这才是他与王轩兰有差异的地方,后者正在坚定的绑着八苦之地转向她希冀的地方。
或许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
因为修铭即使会有犹豫,却依然王轩兰的同一艘船上,驶向同一个方向。
而为了将这艘新船开动,他们将逼得原本坚定方向的种族,必须放弃原有的方向。
只有如此,船才能继续前行。
......
王轩兰站了起来。
她的个头不高,也没有什么骇人的气势。
可是这里无人会忽视她,因为所有人都明白她才是事实上的掌舵人。
修铭也看向她,也只有她知道这艘船要驶向何方。
王轩兰一定有一个既定的计划,现在发生的一切,大概还在她的框架内变动。
而直到现在,修铭也只知道她的大致愿景,对于其中的细则只有了解八苦的王轩兰自身知道。
“我有一事需要摊开讲讲。是关于剩下四族的情报。”
修铭颔首,子浅浅端坐,南冀秭三吃着不知哪找来的青瓜。
“八向合一,是建立八苦城的第一步。
如今我们已经整合四族,这半步算是落下了。
而剩下的半步,却有些难走。
难在北境白灵死身不伏,难在天地神三族同进退,或战或谈,我们都没有绝对性的优势。
两难难解,没有机巧答案。
唯有一力持之。
我的目的,是要诸位同僚明白,各自坐在何处,心要朝向何方。
松了一口气,软了一下心,我们或许就会成为败者。
请各位想想自己身后的族人。
我们不是正义,但也绝非邪恶。万一这个过程中无法避免的开战,请各位清楚,战争就是战争!”
修铭看了一眼子浅浅,应该是说子浅浅的,毕竟还算是个孩子。
忽然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看向他自己,好吧,其实是说他的。
修铭摸摸鼻头,算是敲打自己?还是真怕自己到时拖后腿?
王小姐是看出了他的心软,提前将这话说死,免得到时修铭借题发挥?
但反过来想。
王小姐她自身好像缺乏了自信,对后半步没了信心,这才会急切统一内部的方向,不到那时在成为跛脚的短腿。
修铭沉默了下来,所有人都沉默思考王轩兰的意思。
这件事很复杂,可以套用许多说法。或许是八苦之地自身的轮回,或许是鬼苦人造成的一股浪潮,甚至只是王轩兰的私心所成。
王轩兰应该是想过整合的顺序。
南向之鸟,在八族中并不强大,加上靠的较近所以是第一个。
东西二苦,苦过去,苦未来,他们处在某种困境中。
裹挟两族的王轩兰,可以以一种救世的姿态出现,加上她应该了解老龙。
墨龙成囚,她也丝毫没有紧张过。
说明她胸有成竹,说明她执行的是先易后难的战略。
现在统一人心,只能是她对后面,或许没有那样强大的信心了。
北境白灵,是北向。
天地神,是大战中出现过的强大方向。
尤其是后者,似乎是八向之地的真正底蕴。
来了这么久,修铭对八向也有了一些了解。
八向本质还是方位,但却可分平竖人。
东南西北,自不必多说。
平四向中,丝毫各有一方,无甚高低。
但是就纸面实力,东南西的差距,都是东龙高上一大截。
看起来东龙隐隐为尊。
天地鬼神,一上一下,二景别二人形。
竖向的一上一下,修铭都未见过,自然无法揣度。
人居中,本应无向。
但人有心,心就有所向。
鬼神自是不同方向的人。
鬼,神,这就是宿敌之相啊。
八向中,东西合流,天地神同进,其他的鬼南北,却不曾有过联盟。
然而东龙是腐败死灵,是八向之地的过去主角。
那么现在八苦底蕴,大概就是在天地神一方天地中。
王轩兰是吃肉的人,她来此也就是夺肉的,这其中又少不了一场血淋淋。
现在她集结了四向,却仍旧对天地神心有忌惮,更说明了后者的强大。
无论现在的四族是略强于天地神,还是略弱于天地神。
这都不是一个好消息,角斗的两方差不多,往往造成的出血量最大。
而果然在第一步里,就耗干了八向之地的底蕴。
历史将再一次轮回。
王轩兰,也包括修铭在内,现今的每一位樊笼使,都会成为八向之地转衰的罪人。
而这却可能是八苦之地最后一次机会,毕竟老龙的底蕴已经所剩无几。
最后的八苦人消散形骸,水下的诡谲暗流,或许还有五名城的眺望,夜色中人的觊觎,不知名的蝉鸣,甚至是不该上浮的自身。
这些事情纷扰交替,却都是一种危险讯号。
不安浮相的井喷,让修铭都察觉到了一种更加整体的趋向。
他们的机会,都不多了。
......
“请诸位不用太过担忧,下面将台会先驶向北方。
那里将无法避免的爆发一场大战,为了保留元气,给南鬼两族休养的时间。
我建议这一战,仅墨龙一族出战。”
王轩兰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
翱翔在外的龙伯,制作出巨大的声浪:
“墨龙一族,领樊笼法旨!”
这则消息一出,将台上的气氛也开始凝重起来。
墨龙一族更是抖擞了精神,原本有的还在推诿不想去的墨龙,忽然就开始抢夺这十万名额。
他们想的很简单,即将到来的下一场大战,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一个从战败方,成为战胜方的机会。老龙的决策他们不会质疑,但一战没打,骄傲的墨龙便成了附属,心里难免都憋着气。
而北境的白灵,恰巧又是他们能感到活着的老对手。
修铭迟疑道:“既然必有大战,为何不三族全军而上,放大自身优势呢?反而让墨龙一族单独面对。”
王轩兰轻笑着回答:“哥哥,你不懂兵法。
战争不是单挑,也不是群殴。
能够有效的应对对方的出招,与这个过程中保留自身有生力量,是战争中最重要的关键。
墨龙一族已然足够强大,他们面对北境白灵甚至有稍许克制。
既然够用,就不该添油。不然反而可能导致战斗力下降,甚至因为投入太大而出现赢也折本。
且鬼苦南苦墨龙,三者没有磨合,本就不该混兵使用,远程威慑或是应急机动已然是发挥作用。
某种意义上,我们的作用也是如此。
将主不能轻动,你我更不能轻动。
一动就是决战,一动就是将所有筹码推上赌桌。
那样的急躁,只会更容易输。
而博弈的对方,都是长目七窍心的家伙,有时放在手里的筹码,也比推上桌子的筹码更有威慑与价值。”
“受教了,你说的有理。”修铭认真道。
“哥哥,没有经历战争,自然不了解。以后,你自然就都明白了。”王轩兰宽慰道。
修铭点了点头,确实个人博弈,与势力博弈的角度有时还是有差。
此刻他继续思考,还有许多事情要理顺。
议堂中本身的维持,也一直在消耗几人的精神。
辛四已经有所筛选,但樊笼的枝条,依然不断将这具巨大身体的弊病问题反应到这里。
有一些不着急,有一些是当即便要决定。
时间流逝着,这没多少滋味的议堂,逐渐让几人都适应下来。
修铭坐习惯了这个临时的坐垫,逐渐将五名城的事情藏在心里。施娟儿换了一个梦,这一轮是噩梦。
王轩兰早就将这当半个卧房,也时睡时醒的处理公务。南冀秭三内外如一,像一大一小两座石雕。
子浅浅最认真,也很有学习的能力,偶尔给几人找几片青瓜解乏,大多数时候认真的处理公务。
他也是唯一会誊抄所有案牍,并回味思考的一位樊笼使。
龙伯不愿入议堂,却一直在外守卫。
中环再次迎来了不同的两族,墨龙搬云而来,不设房屋。但是他们很快的在中环与外环过渡地带,挖出一片巨大的湖泊,并施术带来许多水生莲的水汽,填满湖泊。
莲子一族却是带着房子,也就是莲台来的。
墨龙充当搬山力士,上万条墨龙才搬动了一个莲台。
结果算数同样不行的墨龙,挖了许久的湖泊还是小了,不得已将偌大的莲台一半搁在陆上,一半搁在湖里。
看着稍稍倾斜的莲台,让一众莲子扒着墨龙们不让走,然后者毕竟也属泥鳅。
小小的莲子们,哪里抓的住他们。
又是一笔糊涂账。
莲子们不依不饶,向上提告。
全貌呈现到樊笼使的案头上时,眼冒金星的几人不约而同写上了。
“已阅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