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铭离开了正处于交战状态的落坊,等于也离开石心姬所在的那片阈限空间。
不过他没有沉到水底,毕竟要见要闻,就必须有余相所依。
形尚且有所轮廓,质则难以触碰,唯有相锚定着不同浮沉者的眼中水面。
且无论浮相如何,他的眼前总会有一方时空。
阎浮相蛤蟆相水塘相,这些都无法长久的呈现,它们通常难以被理解,哪怕是它们自己。
落于毫末,观叶静语,才是更多时候被看到的常态。
在这阎浮涉水的林子里面,不一定每一个人都有自身的果实,但一定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片叶子。
这片叶子就是心乡,也是心有余相。
作为五名的金忌,他自然也有。
修铭作为拜访的客人,在此刻踏入了金忌的心乡之中。
金楼行无处,蟾相坐正上。
修铭举目四望,周全是不加修饰的灰质包裹,无向无依像个临时的。
这也说明主人家没有迷惑他的想法,此处所在可能真的是草台所造,不久后就会被主人家丢入水塘里。
行楼之相,恰如商道上一般。
但这里没有远近,也就没有道路的意义,所以这行楼是虚浮于空的。
行楼左右,是两列队列整齐的侍女,多是极为成熟的果实。
她们皆低着头,不朝着修铭这里看,也不朝着高座软榻上的金忌看。
万分谦卑,又熟视无睹。
修铭感觉这些人怪怪的,不过没有细想,还是照着自身所想走进行楼里面。
传闻中的金忌。是一个将欲望写在脸上的五名。
不过此时修铭眼中的金忌,他出奇地安静闲适,宛如一尊泥塑雕像被放在高位。
修铭也不知道哪一面才是他。
这也不重要。
“你...还是来了。”打破沉默的人是金忌。
“事到如此,如何能不来?”修铭疑惑道。
金忌挥了挥袖子,从没抬高过头的侍女们,却同时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她们鱼贯整齐的从行楼中走了出去,消失在修铭的余光中,眼下应该是回到了五名城。
金忌好像不想他们的对话,被她们听见,这才屏退了左右。
“高门秘辛,种种夸谈。”金忌目光扫过,行楼的门也自动关上。
而后他居高临下对着修铭说道:“如此...说出你的愿望吧。”
“愿望?”修铭略感错愕,但很快就明白了金忌的想法。
到了他这个层面,能够屈身摆出解决问题的姿态,就已经是一种下放。
本来这些脏事甚至不会波及到石心姬,更不要满到铸城的基石这里。
导致这一切的波澜的原因,其实是李八巧无意留下的种子。
明镜之人的执,还有灵筠与自己几人的羁绊。
说到底,这些才是意外。
现在意外到了跟前,金忌依然好颜好色的寻求妥协的方法,并不吝啬的赐下一些荣光。
似乎已经给了一个体面,修铭是不是该感恩戴德呢?
答案显而易见。
修铭也没有发作,沉吟一会后,他郑重地说道:
“你误会了。有时候海面起浪了,不是为了里面的白条,而是风在后面。”
修铭表明了立场,他不是为了撕下一块肉而来,纵然水面上下此刻有着很多觊觎的视线。
他说这话,金忌大概率也很难相信,实在是无论是自己扑上来,还是被某种因素推动。
其实在中间的这个阶段,动作都是一模一样的,甚至结果也没什么不同。
大鱼殁,注定万物生。
无论他在那时张不张嘴,到时也无人敢侵占他这个主要刽子手的份额。
想早了。
金忌审视着他,企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修铭言语的真假。
身为基石之一,他在这座高城里面,本该只顾及其余几人便可。
可看不见风的浪潮,送来了异星的灵,与明镜之光。
让他不得不屈尊亲涉漩涡,当然这也是某些人愿意看到的结果。
只是这只异星灵根系幽深,哪怕金忌身为五名的视界,也无法彻底看穿它的本质。
金忌一时间也拿捏不准,这股浪潮是浪头自身的想法,还是真有另外一股风所致?
“可以谈?”金忌略微古板道。
“我们不是在谈吗?”修铭微笑反问道。
金忌点头,抬手示意道。
“手谈一局?”
修铭自无不可,于是点头同意。
金忌自高台上走下,此时大堂中间的地面裂开一道口子,一座棋台凭空升起。
可惜不是修铭所爱的轮转棋,只是普通的围棋。
看着棋座下的精工物巧,修铭也一时间有些恍惚,这到底是物之侧,还是灵之筑呢?
这里是一处暂时的心乡地,哪怕是五名城固有之物的投射,那它对五名城也是虚假的。
但对于在相中的两人来说,这里又是足够真实的余相。
是足够,那有时就是不足够。
反推来说,五名城有时也没有那么真实,因为这可能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两人落座,此刻处在相对平视的位置。
棋台极其光滑,呈现一种洁白油润的玉质。棋子为金红二色,金忌自然习惯性拿了金子,修铭便执红子。
棋差锋露,一上来金忌的棋风就是步步紧逼,始终不给修铭的太多落子的空间。
棋过半场后,修铭处在劣势,但他还有机会。
该是金忌落子,他却悬在空中,引而不发。
口中意有所指地说道:“棋面上的博弈,总要有个输赢。现在局势在我,你若是继续执着一子的生死,便可直接认输了。不过...若是能见好就收,输法亦有不同。”
修铭将视线从棋台上抽回,他看向胜券在握的金忌,慢慢的说道:
“话说的太早了,我们棋还没下完。再说棋子的生死,不需要我去在意,因为每一步我已尽了全力。
而且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在棋台之外的我,其实运气很好。
好到他们都相信我,我也都相信他们。”
“相信,就足够了吗?”金忌落子继续绞杀着他看到的大龙。
“当然不够,可是其他底牌我为何要与你说?”修铭继续挣扎反抗。
有一说一,这盘棋好像还真的要输了。
这可是围棋,没有什么运气左右啊,难道真的是棋力不济?一时间,修铭也有些气恼。
“呵呵我也相信石娘子,如此说来,我们都在等待吗?”金忌棋下飞快,多少有些急不可耐。
“没等,我不是来打探虚实了吗?”修铭额头有点冒汗,这把棋快下不下去了。
“你倒是实诚,可惜太蠢了。五名城谁人会来打探五名的虚实?”金忌不再客套,讥讽说道。
“所以我不是五名城人啊,你又能耐我何?”修铭恼羞成怒道。
“啪!”金忌的落子,像是在拍桌子。“能耐我何?
塘深池浅,干净的衣裳沾上水也会变重。因为城阙高绝,所以干澈透骨,我们身上有桎梏。
惜衣裳就是惜面,而惜面就是惜命。
这就是你的底气,光脚的底气吗?”
“正是如此。”修铭一步不让。
不是谁人都能从水塘底部爬起,尤其对于不善水性,且自身沉重的人。
此刻可能整个五名城,也只有自己,适合当这个威逼利诱五名的人。
因为修铭的根系,不在城内,也就不在五名能涉及的范围。
场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棋却没有停下。
一盘终了,又是一盘,至少从棋路上看,二人似乎真的颇为享受棋盘上的变化。
至少修铭有重开棋的底气,金忌有吗?
第二盘修铭熟悉了金忌的棋路,一开始就是旗鼓相当的局面。
两人落子都逐渐缓慢了起来。
提起话头的人还是金忌,只是这次他的棋上优势缩小了。
“水深物怪,为了五名城考虑,我不会轻易的去涉险。你想没错,我不能拿你怎么样,至少对那一个部分的你。”
停顿一会后,金忌略有为难说道:“我承认,你有与我平等对话的资格。不过......”
修铭皱眉道:“不过什么?这次我感觉你输了。”
其实棋面上依然局势迷离,修铭想的是输人不阵,他顾不了那么多,正在非常专心的下棋。
不那么专心的金忌继续说道:“你能舍弃这幅形相,又舍得下这些棋子,又能忘记盛景前的你自己吗?”
金忌忽然自信了起来。
“其实你早就穿上了鞋子,就不要在这边唬人作祟了。”
修铭头也没抬道:“好啊,那我们都脱了试试看?”
沉默又来了。
修铭成功杀死了话题,金忌开始全力绞杀他的棋子。
不过这把走神太久,修铭真的藏了一条大龙,最后一枚棋子落下。
金忌的脸色很难看,修铭则差点张灯结彩起来庆祝。
修铭不害怕他,至少在涉及到关键问题时,便不再害怕了。
第二盘是修铭赢了。
很快第三盘棋也开始了。
这次金忌脸色沉重,一开始就很认真,每一步都比之前下得要慎重。
修铭也马上感觉到五名的压力,让有些跳脱地他,迅速老实在座位上。
这是最激烈,也最漫长的一局。
双方也隐隐地明白,这一局棋至少决定了两方后续谈话的气势。
局中金忌很安静,完全没有要讲话的意思。
修铭也在认真博弈着,不敢有一丝分神,似乎全然忘记了远在落坊,可能也近在金忌腹中的伙伴们。
他不是没有心,只是当对面对弈的人,坐的是五名城基石之一时。
这一局就已经变得很难赢。
越是难赢,就不能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筹码是什么。
既然所有人的眼睛都长得很长,那就只有将心藏的很深。
修铭他也只有不在意一切,才能让脱不下鞋子的金忌,主动的后退一步。
局外局,是一盘气势之争的局。
这一局里面,一步之差很重要。
......
(肥来了,肥来了。
被虎哥打麻了,最近猴瘾有点重,注意力有点不集中。
真好玩啊。
感觉有点人格分裂。
一边要勉力补全着自己的世界,一边要被虎哥石哥各种哥轮番用猴头泡酒。
但...痛苦并快乐,且一个都放不下,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