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春天,已经出院了的余胜东,办理了退伍手续,拿着“残疾军人证书”,拄着拐杖坐火车从成都回到了临江。胜南和秀莲一起赶到临江火车站,把他接回了容县。
胜东原本是想直接留在成都备考的,无奈户籍管理太严格,只能先回容县接受伤残军人安置,同时在容县报名参加高考。权衡利弊之后,胜东便回到了容县,积极复习,准备参加今年的高考。
此时的胜东,已经是容县的“大英雄”。当政府领导和母校的老师听说胜东准备参加今年的高考之后,便主动给他提供了许多便利。胜东原来就读过的容县三中,更是把他接了过去,不仅给他安排了独立的宿舍,而且还专门安排了辅导老师为他“开小灶”。毕竟,胜东的学习底子不是很好,更何况第一次高考失利后,已经有好几年都没怎么碰过课本了。
明确了人生目标后,胜东不再迷茫,更不会为自己的伤残而感到自卑。虽然这个目标是因一个遥不可及的陌生女子而起,但这并不妨碍胜东去全力以赴地为之奋斗。
接受过保家卫国的战斗洗礼,在“战斗英雄”的光环之中,在奋斗目标的激励之下,相比参军之前,这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让胜东判若两人。看到胜东如今的状况,胜南和秀莲也就放心了许多。
正在胜东紧张备考之际,胜花却悄然回到了容县。
当初胜花和曹军一腔热情地南下广东打工,没想到刚出广州火车站就被狠狠地迎头泼了一瓢冷水他们随身携带的财物都被偷了与其说是被偷,还不如说是被抢。
人生地不熟,又身无分文的夫妻两,只好露宿街头。即使是露宿街头,也难以找到一块容身之地,还时时需要提防被街头的流氓地痞骚扰和欺负。虽然城市里灯红酒绿,处处繁华,可曹军和胜花却一下就沦落成了流浪者,这与他们出来时的美好憧憬有着千差万别。
既没学历,也无一技之长的二人,为了谋生,只好每天都去应聘,到处找江南省来的老乡帮忙介绍工作。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两很快就在一家香港老板开的玩具厂找到第一份工作,在广东暂时安顿了下来。
玩具厂的香港老板是个矮小肥胖秃顶的五十多岁老头,他很快就看上了身材高挑性格内敛文静皮肤白皙长相俊美的胜花,在工作场合对她进行肆无忌惮地各种骚扰。胜花生性胆小怕事,更是不愿失去这难得的工作机会,面对老板的骚扰,只好不断躲避。可是胜花越是逃避,老板就越是得寸进尺。
这些都被同在生产车间的曹军看在眼里,但他也不敢反抗老板,在街头流浪的感受令他刻骨铭心,为了生计他也不得不屈服。可是,曹军却把生活的无奈,无法保护妻子的无能,内心对不公的愤懑,以及别的男人骚扰自己妻子的嫉妒,都毫无保留地转换成了怒火,通过恶毒的语言,无情地发泄在了胜花这个他深爱着的弱女子身上。
胜花一下子陷入到被繁重的工作被骚扰的屈辱同事们的流言蜚语和不被丈夫理解交叉折磨的痛苦之中,让她近乎崩溃。
工厂里有三百多号工人,女多男少,男女宿舍被严格分开,每间宿舍都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上下铺的铁架床,脏乱而拥挤。胜花跟曹军在同一家工厂,虽然经常可以见面,但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空间。
有一次,香港老板故意把胜花单独叫到办公室,一见面就对胜花动起了手脚来,吓得胜花极力反抗不断求饶。好在有人敲门进来,才没让老板得逞。
这件事后,胜花找到曹军哭诉,希望二人一起辞职,另寻他处。可是曹军犹豫不肯,害怕此时离开老板会克扣他们的工资,希望胜花暂时先忍一忍。原来这家玩具工厂的工资是按月计算按年发放的,不到年底,工资几乎一分钱都拿不到。胜花也不甘心自己半年多的辛苦付出变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便决定咬牙坚持一阵。
可是胜花的忍让,并没有换来老板的收敛,在香港老板的眼里,既是胜花的软弱可欺,又似乎是胜花的“欲擒故纵”。于是,老板对胜花的骚扰更加变本加厉。直到被老板再次用手摸了自己的臀部后,忍无可忍的胜花捡起地上的花盆砸向了老板的脑袋,不顾一切地哭着逃离了那个工厂。
胜花一个人流落在街头,既委屈又不知往何处去,只好漫无目的往前走。霓灯初上,她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派出所,便径直走了进去她要报警。
接待她的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警察大姐,一边让她坐下,一边给她倒水,同时询问着她的情况。
胜花把前因后果都如实地给警察讲了出来,警察听完,叹了一口气,对胜花说:“你说你老板骚扰你,可听你说下来,你并拿不出证据啊。”
“我们厂子里的人,很多人都可以作证!”听警察这么说,胜花有点急了。
“他们会冒险出来给你作证吗?就不怕被老板开除?”警察大姐毫不犹豫地反问道,“再说了,你把人家给砸了,就不怕人家反过来告你伤人?”
胜花被说得哑口无言。
“现在改革春风吹满了祖国大地,我们警察都被要求重点保护来中国投资的国际友人,尤其是华人华侨和港澳台同胞。”警察大姐起身给胜花续了一杯水,又接着说:“你告人家欺负你,没凭没据的,你把人家给砸了倒是人证物证确凿,要是人家告你伤害他,那你可就成了破坏改革开放的典型了。”
胜花哪里听过这些大道理,哪敢戴上“破坏改革开放”这样的大帽子!直吓得胜花不停地问警察:“那我该怎么办?那我该怎么办?”
警察大姐对她说:“你就认了吧!人都跑出来了,也别再回工厂了。老板找不到你人,也就拿你没办法了。”
“可是我的行李都在厂里的宿舍里呢。”
“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些换洗的衣服鞋子和床上被褥。”
“那就算了吧,免得回去被老板逮到。离这里不远有个房东阿姨是我朋友,人非常好。前几天她那里有个房客退租了,现在还没人住。一会儿下班了我带你过去,先凑合几天,再设法找份新的工作。”
警察大姐带着胜花来到了房东阿姨处,阿姨看到警察大姐很热情,看上去两人非常熟悉。警察大姐跟房东阿姨简单地交代了一下,便离开了。房东阿姨把胜花带进二楼一个非常狭小的房间,对胜花说,你就在这里将就几天吧,待会我再给你弄床单和毯子过来。
看得出,房东阿姨和警察大姐经常干这样的事情。
胜花一个劲地向房东阿姨道谢,房东阿姨则回应说:“没关系,没关系。你们这些小姑娘小伙子一个人跑这么大老远来打工,真不容易!我们能帮助你们一点是一点,就当是替你妈妈照顾你一下啦。”
胜花听到这里不禁湿了眼眶。
草草安顿下了来,胜花此时心中最放心不下的是还在工厂的曹军,甚至有点后悔起自己的“冲动”来。
没多久,房东阿姨让自己读高中的小闺女给胜花送来了一大碗广东的炒河粉,对胜花说:“姐姐,我们家也没什么好吃的,我妈让我给你送碗炒粉当晚餐。”
胜花本想礼貌地谢绝,可是一想起逃出来时身无分文,此时也早已饥肠辘辘,话到嘴边就又收了回去:“谢谢妹妹,你们一家人真是太好了!”
小姑娘似乎一点都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好奇地看着胜花:“听妈妈说姐姐是打了黑心的资本家后逃出来的,你真勇敢!”
胜花边吃着河粉,边腼腆地笑答:“阿姨和妹妹你们过奖了,我是实在忍无可忍了。”
胜花正吃着河粉,突然一阵恶心涌上喉咙,不停地干呕以来。小姑娘见状,连忙去叫来自己的妈妈。房东阿姨观察了一阵,就轻声对胜花说:“你怕不是怀孕了吧?”
胜花心头一惊,才回想起自己之前偷偷摸摸跟曹军过过一次夫妻生活,已经好几个月没来例假了!她含着干呕出来的眼泪,对房东阿姨点了点头说:“可能是怀孕了。”
“阿姨,我求您个事儿,您能帮我去工厂打听一下我丈夫吗?告诉他我现在在您这里,让他放心。”
“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他叫曹军。”
“好,那个工厂离得很近,我这就去帮你去告诉他。”
阿姨说完,就带着女儿一通离开前往工厂赵曹军,不一会儿就又回来了,竟然还把曹军带了过来!
“你说巧不巧,我们正在门口打听他,他就从里面出来了!”阿姨难掩兴奋。
“你们小两口今天就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去忙了!”阿姨说完,就又拉着女儿径直离开了。
与阿姨的兴奋不同,曹军背着大大的行李包,显得有点霉头丧气。等阿姨她们走了,就开始指责起胜花来:“你怎么那么冲动呢?竟然敢砸老板!”
“他该死!我恨不得砸死他!”胜花此时也没好气地说。
“我们说好的坚持到年底拿了工资再走,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
“你就想着你的工资!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胜花伤心地哭了起来。
见胜花在不停地哭泣,曹军不好再说什么。两人沉默了一阵子,胜花抬头对曹军问道:“你是怎么回事?”
“我被那个狗日的开除了!”曹军难掩愤怒地说道,“他还扣下了我们两个的全部工资,说是赔偿他的医疗费,还声称要报警抓你!”
“我怀孕了。”胜花轻声说道。
曹军被这消息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吧,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我怀孕了!”胜花又提高声调重复了一遍。
“那怎么办?”没想到曹军得知妻子怀孕的消息,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刚才我仔细想过了,这里的工厂是不会招怀孕女工的。我决定回去,把孩子生下来。”胜花平静的对曹军说道。
“这样也好,免得那被你砸伤的港佬继续来找你的麻烦。那我明天就送你坐火车回容县吧,我继续留下来找工作,赚钱养你们娘儿两!”
在免费的出租房内,曹军和胜花共同渡过了来广东后最舒心的一个夜晚,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来到了广州火车站,买到了下午从广州到临江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