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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入土为安

盛开的紫云英 临江秋 4097 2024-08-12 08:54

  余胜南和家族中的几个堂兄弟一起,把余爹用马车接回到家中的堂屋,摆设上灵堂。

  自余曾里迁移至容县以来的近六十年里,由最初的三兄弟,繁衍生息,人丁兴旺,发展至现在已经拥有三百多号人口,在前进村里是首屈一指的大姓人家。族人们闻讯纷纷赶来吊唁,余爹的家中很快就聚集了上百号人。余娭毑和还没有回婆家的胜花在见到余爹遗体的那一刻,更是伤心地哭得晕厥了过去。

  秀莲赶紧招呼几个堂妯娌将胜花和余娭毑扶进里屋,让她分别躺到床上去休息。

  哭得已经双眼浮肿的爱花,此时心情已经逐步平复了下来,正在接受村里赤脚医生的消毒和包扎。

  胜南没有时间悲伤,余爹一系列的后事需要他去抓紧处理。作为长子的胜南,披麻戴孝地一一请来两位余爹的兄长,请他们来主持大礼。两位伯伯跟胜南商议,这么热的天气,尸体不宜在家中久留,应请风水先生尽快择良辰吉日下葬。考虑到余爹还没来得及给自己预备棺材和寿衣,大伯还主动把自己的棺材和寿衣都让了出来,让小弟先用。

  两位伯父坚持要给余爹做道场超度,胜南还碍于自己是党员和村长的身份,有些犹豫,觉得搞这些“封建迷信”是不是不好。但两位伯父态度非常坚决,语气严厉地对胜南说道:“你父亲是暴毙,必须请道长给他超度,要不然就会成为孤魂野鬼。你愿意看到你父亲成为孤魂野鬼吗?”

  听两位伯父如此说,胜南不敢再言语,只好服从。

  虽然夜色已浓,但大家都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有人从余爹大哥家里,抬来了那副精心准备的上好棺材;有人在揩拭余爹的身体,给他换上干净的寿衣;有人去请来了村里有名的风水先生;还有人在厨房忙着给大家准备晚餐自从余爹下午出事以来,大家都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而胜南则按照两位伯父的意见,去登门把家族中公认的最能干的一位长辈请了来,让他来做父亲丧事的“都管先生”。农村办红白喜事,都会请“都管先生”,顾名思义,“都管”就是“期间什么都管”,“先生”是尊称,先生既要德高望重一言九鼎,又要精明能干,还要非常熟悉受托家庭的各种情况,更要熟谙各种流程和礼节,四者缺一不可,缺少任何一个条件都不可能干好“都管先生”的活。

  风水先生先来到灵堂前,先是跪下去给余爹磕了三个头,又起身点燃三炷香,双手抱拳握在手中给余爹作了三个揖。风水先生将香火插入香炉后,便翻看着黄历,最后跟众人一起敲定了后日卯时下葬。

  接下来,大家又在风水先生和都管先生的指挥下,将棺材用两把高凳子在堂屋中央架好,把已经收拾整理好了的余爹抬了进去。这样,大家就可以在余爹的灵柩前,依次烧香焚纸进行祭拜了。

  等处理完这一切,风水先生就带着胜南及其两个伯父都管先生及一干人等,打着手电筒一起去到不远处的余家祖坟群里,将一棵大树底下的空地,选作了余爹的坟地。

  等到他们再返回时,已是晚上的九点多钟。这时大家才围着餐桌,纷纷吃起晚饭来。

  这时秀莲从里屋快步走了出来,边走边大声说道:“快快,快去把刘医生请过来,胜花恐怕是要生了!”

  村里的赤脚医生刘医生原本下午是来过的,还帮爱花清理包扎过伤口,此时已经回家去了。听秀莲说要去请刘医生,有人就立即应声而去。

  还没等到刘医生赶来,里屋就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胜花顺利地生下了一个闺女。刘医生赶到后,对婴儿进行了一些简单检查,虽然是早产了一个多月,但身体健康并无大碍,只是比足月出生的孩子显得瘦小了不少。

  此时风水先生又提出,老人过世时,家中不能有孕妇,更不能有新生儿,怕犯冲,对后人不好。一旁的堂嫂刘红英就建议说今晚先把胜花接到她家去住,也避免刚出生的孩子在这里受到不必要的惊扰。于是,几个年轻人就把胜花母女用一张竹制的躺椅抬到了红英家,红英利索地收拾好一间空着的房间,把她们安顿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得知消息的曹家公婆,匆匆赶过来接胜花回家。婆婆原本是不想跟公公一起来接的,她听说媳妇在娘家生了孩子后非常生气地说道:“叫她不要乱跑不要乱跑,看看这下好了,把孩子都生在外面了!我们曹家的孩子怎么能够随便就生在外面呢?这不是打我们曹家的脸吗?真是晦气!”

  一旁的爷爷听不下去了,就怼道:“你就不要说了,胜花又不是故意的,她弟弟要去上大学,当姐姐的不去送送像什么话?谁又知道会发生这么不幸的事呢?好在现在她们母女平好,我们就阿弥陀佛吧。”

  “反正我不去接,要去你去!”婆婆听自己的公公如是说,也不好反驳,如是冲着自己的丈夫怒道。

  胜花的公公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妻子此时有些不通人情,便不作声地出去整理马车。

  “从胜花娘家过来也有近二十里地,万一路上母女两有点什么事,他一个男人家怎么方便处理?你一起去帮把手吧。”爷爷继续说道。

  婆婆只好嘟哝着去抱出一些被褥床单,铺垫在马车上,跟丈夫一起整理好,就出发来前进村接人了。

  容县的农村风俗,孩子是不能生在外人家的,生在医院都会觉得“不吉利”。即使在外面出生了,也要尽快接回家。胜南和秀莲他们当然要遵守这些风俗,更是考虑到不能因父亲的丧事再次刺激到虚弱的胜花,就由她的公婆把她们母女两接了回去。

  刚送走胜花,请来给余爹超度的道长,就带着几个徒弟来到了余爹的灵堂前。道长姓胡,也是同村人,四十出头的年纪,曾经还当过十几年的村小学老师。虽然做道长也有七八年了,大家都还是习惯称呼他为胡老师。

  胡老师跟都管先生打完招呼,又烧香焚纸给余爹行了大礼后,便按照自己的程序围着余爹的棺椁做起了道场,师徒几人吹拉弹唱,嘴中念念有词。

  天气本就高温,设灵堂的堂屋本就不大,又摆进了棺椁和一些器物,就更加拥挤;加上烟熏缭绕,酷热难耐。很快,胡老师师徒就汗流浃背。在灵前代替父亲给前来祭拜的亲友们回礼的长孙余晖,更是叫苦不迭。

  不停有人端些凉水进来洒在堂屋的地面上试图降降温,可是根本无济于事。那时,人们抵御酷暑的工具,只有用棕树叶做的蒲扇,连电风扇都没有,更别提有空调了。好在傍晚时下了一场大雨,高温才稍微有了一些缓解。

  道场是要做通宵的,直到明天卯时下葬完成之后,将灵位请回家安置完毕为止。

  夜深以后,只剩下胜南和几个家族中的同辈男丁,穿麻戴孝地跟着胡老师一起做道场。穿道袍的胡老师在前面边唱边领着大家,围着余爹的灵柩一圈一圈地慢走。做一小时的道场,就到屋外的禾场上坐着休息一小时左右,如此反复。

  一次休息时,胜南就问胡老师:“胡老师,你是怎么做上了道长这一行的?”

  “因为穷啊!”胡老师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看着胜南一脸的疑惑,便又接着说道:“你知道我老婆身体一直不好,干不了重活。我家里还养着五六个孩子。靠家里的几亩薄田和我当老师的那点工资,根本养不活他们。一直是拆东墙,补西墙。”

  “77年那一年,我爷老倌生病到县里住院,查出来得了胃癌晚期,我兄弟几个实在是没钱给他救治了,只好把他从医院接回家,不到三个月就走了。”

  “那段时间,真是喊天不应,喊地不灵。每天看哒爷老倌就这样躺在床上等死,我的心跟被刀剜一样的疼。”

  胜南一直默默地听着胡老师诉说,不好插话。

  “后来我就下决心,一定要赚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可是靠什么赚钱呢?我又不能独自离开,不能不照顾家里。我思量想去,就想在能照顾家庭的前提下,去学门手艺。可是体力活我也干不了,技术活又找不到机会,正好有次参加一个长辈的葬礼,看到有人做完道场,主家给了他们不少礼钱。我就觉得这个事情好,既能够赚到钱,又还能受人尊重,还不需要什么太多的体力。”

  “于是我就立即辞掉了小学老师,提了两只鸡就跑过去要跟人家学艺。师父开始死活不肯收我做徒弟,抵不上我死皮赖脸,就勉强同意最多教我半年,半年要是学不会就不要再学了。”

  “我跟着师父免费学了半年,也免费帮他干了半年。那半年没有一分钱收入,地里活也不干,你嫂子几乎天天责备我不务正业。我是老师出身,很快就把这个艺学会了。先是跟着师父一起做,后来师父忙不过来了,就让我独立带师弟们做,几年前就自立门户了。”

  “你这也真是不容易啊。”胜南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胜南,你是村长,是不是也跟其他人一样觉得做道场是在搞封建迷信啊?”胡老师问道。

  见胜南没有作声,胡老师便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也是党员,起初我也觉得这是搞封建迷信,但现在不再这样想了。做道场这一文化在我国传承了上千年,里面蕴含着很多哲学和科学的道理,它集合了儒释道的很多哲学思想,也是心理学的重要应用。”

  “给不同的死者做道场,唱本是不一样的。如果是八十以上的高寿了,唱本是很轻松的,甚至有些听得懂的人还会发笑。如果是像你爸爸这样暴死的,唱本会非常悲伤,你看我一开始就唱得很悲伤,就是要把你们的悲痛唱出来,要让你们这些嫡亲之人放声大哭,哭完了心情就会好很多你看看这不是心理学是什么。如果是没有子女或者未成年人,是没有资格做道场的,所以也就没有唱本。”

  “现在我深刻认识到,做道场根本就不是封建迷信这不是说我是道长就这么说做道场是我们对死去的人的最后的告别仪式。”

  胜南虽然对做道场司空见惯,但还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听得他直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依然是胡老师在最前面带着,胜南捧着余爹的灵位紧随其后,八个腰系白布的大汉抬着余爹的棺椁,领着一行披麻戴孝的长长的送行亲友,敲锣打鼓地开始了出殡。

  出殡队伍所过之处,邻居们都会在屋前放上一挂鞭炮,以示尊重和送行。

  就这样,稀里糊涂过完了自己一生的余爹,被埋进了事前挖好的坟地里,与先人们相伴去了。这一年,余爹还不到五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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