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胜东参军后不久,曹军又一次来到了胜花家里。这次他给胜花提出了一个令她非常意外的想法一起去广东打工。
对曹军的这个提议,胜花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心里不置可否,甚至还觉得曹军有点异想天开。对胜花而言,广东既是那么的遥远,又是那么的陌生。虽然此前曾听人说起过要去广东打工,但也没见有人真正去了,更没见到过去广东打过工的人。
但曹军似乎早已下定了决心,他不断地给胜花叙说着道听途说的消息,描绘着广东那边的世界是如何如何的好,试图说服胜花跟他一起出去打工。
胜花不是那种脑子容易发热的人,面对自己爱人的强烈要求,显得犹豫不决,只好对曹军说这是件大事,要容她考虑几天。
曹军离去后,胜花便来到胜南家找到了哥嫂,跟他们商量这件事情。
胜南早就对曹军的一些“怪异想法”看不惯了,认为他整天想着外面的“花花世界”,一点也不踏实。
胜南一听说曹军这次要带胜花去广东打工就不乐意了,立即反对道:“就他想法多,一天天不干正事地想东想西!我们农民祖祖辈辈都是在地里谋生,跑出去打什么工啊!都老大不小要结婚的人了,还这么不可靠!”
胜花非常信赖大哥,听他这么一说,就有点不知所措,只好默不作声。
倒是一旁的秀莲,像是没听到胜南的抱怨似的,微笑着问胜花道:“胜花,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曹军倒是铁了心要去广东,我就是不知道才来问你们的意见啊!”胜花主动拉起秀莲的一只手,甩胳膊跺脚地跟秀莲撒起了娇。
“你从来就没出过远门,要跑那么远让我们怎么放心!再说了,你也就小学文化,到了广东能不能找到工作都难说!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容县吧!”胜南还在坚持着自己的反对态度。
“别听你哥的,去不去,关键是你自己要想清楚,别到时后悔。”秀莲依旧对胜南不管不顾地说道。
“哎呀,嫂子,你就帮我拿个主意吧!”胜花似乎也不想听胜南在说什么了。
“不去!女孩家的跑那么远多不安全!”胜南仍旧不依不饶。
“嫂子,嫂子,你帮我拿个主意吧!”胜花根本没有理会哥哥的意思,急切地催促秀莲。
“哎呀哎呀别甩我的手了,你都把我的手甩痛了!你这是希望我给你拿主意吗?你这不是在逼我和你哥哥同意嘛!”秀莲甩脱胜花的手,故作生气地说。
胜花害羞地低下了头,只是胜南还摆着一副未善罢甘休的架势。
“年轻人趁着年轻出去闯一闯也好,只是你们这马上就要挑日子结婚了,就不能结了婚再去广东?”秀莲接着对胜花说道。
胜南也明白了再坚持下去已经不起作用,便“气嘟嘟”地独自出去干活去了。
“我找曹军商量一下,我决定结了婚再去广东!”
“我觉得这样最好!”
“可是哥反对……”
“你还不了解你这个哥哥啊,他那是反对吗?他是害怕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没人照顾,怕你受苦!”
“我有曹军照顾!”胜花边大声说着,边欢快地朝屋外跑了去。
胜花的婚期很快就确定在了腊月十二,大家开始为此忙碌起来。
可胜花出嫁这事看上去跟余爹余娭毑似乎毫无关系似的,在他们看来像是隔壁邻居家嫁女儿似的,只有胜南夫妇在为大妹的出嫁操心操劳。
有天中午余晖放学回家吃饭那时小学是不提供午餐的看到堂屋里摆了一堆被包裹着的大件商品。余晖好奇地上前去查看,原来是一部黑白电视一台缝纫机和一辆自行车。余晖早就听说爸妈要给姑姑买“三大件”做嫁妆,明白就是包装里的这些东西了。
余晖早就想看电视了,围着电视机的包装上上下下地打量,恨不得立即将包装给撕开,好看看传说中的电视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那时候电视机在农村是非常稀罕的物件,余晖根本就没见过,但听同学们说过很多次,非常地好奇。
正在堂屋里围炉烤火的余爹和其他几个长辈,看到余晖回来紧盯着电视机看,就指着电视包装盒上的“飞跃”二字,逗问余晖:“细毛子,认得这是两个什么字么?”
余晖毫不犹豫地就用家乡话对他们说:“这是‘飞哟’。”
在一旁埋头干活的胜南,不知是听错了还是怎么的,转身就重重地给了余晖一巴掌:“书都白读了,‘跃’字都不认得!”
余晖捂着被打痛的脸,既感到委屈,又很不服气,直接就顶了嘴:“就是‘哟’字,普通话读‘跃’,我明明没有读错,你凭什么打我!”
胜南没再作声,余爹和在场的其他几个长辈也都被胜南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唬得不知所措。余晖则被气得午饭也没吃,立马就冒着雨雪跑回了几里地外的学校。后来还是秀莲给余晖把午饭带到了学校,劝慰了好久才让他吃下。
这是胜南第一次打余晖,也是余晖觉得被打得最冤枉的一次。随后的十多年里,余晖逮住机会就要在他人面前给自己“翻案”。每次胜南听到余晖就此事对他的埋怨和指责,都只微微一笑,不作辩解。
那时候农村嫁闺女比的不是彩礼,而是嫁妆。他们相信,如果女方娘家的兄弟姊妹多给的嫁妆多,以后婆家人就会对她“客气”很多,不敢欺负新娘子。反之,闺女嫁过去,就容易受婆家人的气。一众娘家人用肩挑着或用自行车驮着那些用喜庆的红布包裹着的各种嫁妆,排起长长的队伍,热热闹闹地把新娘子送到男方家里,既是面子,也是示威,更是新娘子的底气。
胜花出嫁时,家里实在穷,父母亲又什么都不管。胜南是长兄,长兄如父,妹妹出嫁这事他不能不管。
虽然胜南此时欠债已经不多,但好强的胜南夫妇决不能亏待了妹妹,不能让她在婆家受委屈,只好到处筹钱给胜花备下了这份厚厚的嫁妆。
刚三十岁的胜南,那段时间为此承受了非常大的精神和经济压力。可能是他当时真的听错了,一时没控制住,就把压抑的情绪宣泄在了余晖的身上。
在胜南夫妇的鼎力支助下,胜花热热闹闹地出了嫁。
过完春节没多久,曹军和胜花就决定出发,南下广东去打工。出发之前,他们夫妻两个坚持把电视和缝纫机送到了胜南家,只留下了自行车给曹军的弟妹用。
胜花怕哥嫂拒绝接受,就找了个理由,说他们两这一出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放在家里没人用也是浪费,就“暂时把电视和缝纫机寄存在哥嫂家”。
一开始,胜南和秀莲是坚决拒绝这电视和缝纫机的,希望胜花他们搬回婆家去。余容和余晖看到电视,像是着了魔,纠缠着胜南要他把电视留下来。曹军对孩子们说:“电视就是给你们看的。”
架不住曹军夫妇强势地劝说和东西都已经拉到家里来了的诚意,加上那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胜南夫妇也就同意了下来。
离开胜南家,曹军和胜花就径直前往县城,乘上前往临江市的汽车,再从临江火车站搭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去广东打工去了。
胜南看着摆在家里的电视和缝纫机,对秀莲说:“他们这哪里是寄存啊,这分明是‘退货’嘛!”
“肯定是胜花的主意,知道我们穷,把东西变着法子还回来了。”
“要不,我去把这些东西退给供销社?”
“胜花他们说的是暂时寄存在我们这里,你要把东西卖了,那以后怎么跟人家交代啊?”
“也是,那就先留下吧。”
就这样,胜南家一下子就成了村里第一户拥有黑白电视机的人家。
每当来电时,家里都会很快被前来看电视的人围的水泄不通。
电视只有小小的12吋,坐在后排的人根本看不清楚,只好每次都把声音开得最大,以让后排的人尽量听得到。电视的接受信号还常常出问题,人们就要不断地去调整电视上的那两根“天线耳朵”,有时候还要爬上屋顶,去矫正室外的天线。
余晖家几乎成了村里的“娱乐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