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殷家人的眼里,殷舟也好,还是早年的殷老祖也罢,都是因为得了神木的庇佑,而羽化登仙。他们也没好好地寻思一下,好端端的一个人,为啥叫唤的声音和常人两样,也没寻思一下,哪个神仙能像个疯子似的生啃了一节木头。
总而言之,殷老太爷眼见这殷舟经常出入叉子岭跟驿马坡,于是干脆命下人替他在两座山头上都修了一座宅子。您甭看着他像是好意,实则无非是想借着盖房子的机会,好好寻找一下子那神木真龙的确切所在。
再往后的事,就变得更加玄幻诡谲了。
两座山头的宅子修葺完毕,殷老太爷连同家眷以庆祝新宅建成的名义,又拉拢了一大票村里的父老乡亲去山上给殷舟庆祝。一伙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山,喝了足有三天三夜的酒才回来。没人知道他们都在山上见着了啥,只是回来的父老乡亲们,一个个地仿佛都染上了疯病。有人说自己见着了吃人眼珠子的鸟,有人说自己正在天上飞,更有甚者是一觉醒来之后,终日惨叫连连,就恍若是见着了个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吓丢了他们的魂魄。
返乡的这伙人里并没有鄞州的身影,这群父老乡亲的家眷当然不干了,拎着铁锹镐头就上了叉子岭寻仇。却怎料那叉子岭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巨兽,所有上山的百姓均像是打了狗的肉包子,一去不回。山上去不得,找殷舟他爹评评理总该没错吧?可等村里的这伙胆子稍大点的人推开了殷府大门的时候才发现,殷家满门三十多口人,全都吊死在了老宅里头,尸体上面都长满了蛆虫,不等进门,那恶臭就呛得人直淌眼泪。
从那以后,叉子岭跟驿马坡闹鬼的传闻,就这么在鄱阳湖一带说开了。早年经历过这件事的人全都对此是绝口不提,满清政府统治华夏将近三百年,智多罗古树和殷府的真相,也随着谣言越传越凶而淹没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可是……如果殷家人全都死了。又是谁把这些事给记录下来的呢?”
梁布泉朝着郑老太太挑了下眉毛,“总不能是殷家怨鬼作祟,自己写下了自己的光荣事迹吧!”
“殷家的古籍,的确只是记录到殷太爷下山回家,日夜受噩梦所扰为止。不过你是不是忘了,老太太我也是通书里的人。”
老太太悠悠道,“老太太我从小就跟着爷爷学习皮影戏法,可是后来赶上镇子里闹了鼠疫,老爹老妈接二连三地死在了半道上,就是因为这事我才会被周家人收留。可是后来仰仗我爷爷传下来的手艺,在我三十来岁的时候,让老太太有幸入了通书,做它们的芒种……”
芒种,当然也是通书二十四部的一个简称。
清明负责杀人,那芒种呢?
总算是摸到了跟通书有关的信息,梁布泉单单听见“芒种”这两个字,都顿觉脑袋嗡的一声炸响。
“老太太,芒种是干啥的?”
看见梁布泉炙热的恍若要杀人的目光,老太太却是勾着嘴角冷冷地一笑:“小子,不该打听的,你最好少打听!”
“可是……”
梁布泉的胸膛起伏,目光也逐渐由炙热变为狠厉,“你不想要找到周老太爷的尸体在哪了吗?”
“老太太我饶了你一步,你可别蹬鼻子上脸!”
郑老太的脸上的确在笑,可是看上去却笑得极为苦涩,“看见那灯笼里的肃螟了吗?老太太还是那句话,不该你打听的事,最好少打听。不然,有命知道,可没命活着!就算你把我跟当家的挫骨扬灰咯,也甭想从我的嘴里听见半点有关于通书的事!”
这老太太在害怕。
郑老太太先前为了替周老太爷复仇,甚至连命都能不要,可她偏偏会害怕透露出关于通书的哪怕半点信息。
难不成……通书是个比死都要可怕的去处?
左右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梁布泉倒是不如把目光专注到如何破解这三茅花树阵的目标上头。想到这,他又骚了骚鼻翼,接着道:“所以,你是从通书那得到的指示,要从鄱阳湖里头把那个……长生不老丸给弄出来?”
老太太摇了摇头:“通书没有指示我去鄱阳湖底下找宝贝,他们只是替我翻译出了禹王鼎上面的话。”
梁布泉的眼睛一亮:“禹王鼎?那上面写着什么?”
“喏!”
老太太一指这地牢四围的壁画:“都在画上了!”
按郑老太太的说法,她从地牢里面摸出殷家祖宅的秘密以后,在下面足足呆了一冬才出去。随后她跟周老太爷在老宅后头的猪圈会了面,俩人碰着殷家留下的笔记研究了十好几年,才终于在通书的帮助之下,锁定了驿马坡和叉子岭这两处地界。
老周家的祖辈自打搬来这殷宅以后,就常年做着稀奇古怪的噩梦。他们这一宗人,似乎是受到了某个看不见的怪力邪神的诅咒,往往是出不了三十岁,就要因为种种原因而暴毙身亡。
周书隶的老父亲,在一次赶海的过程中突然发疯,纵使二三十个船员舍命拉着他,已然没有阻止得了他纵身跳进鄱阳湖里。周书隶的妈妈因为爱人暴毙而一下子害了重病,卧床没有半年也就撒手人寰了。
年轻的周老太爷直到这个时候,才总算把郑老太太从地下给接到了地上。可是当时周家还没有现在的产业,两个人只是草草地举行了一场婚礼,就继续忙活起了生活和长生不死的事宜。
周书隶的确是个天生的买卖人,把周家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没用上十年的光景,就已经成为了鄱阳湖一带屈指可数的富人。而郑老太太也在通书的帮衬之中,逐渐摸索出了关于殷老祖成仙,鄱阳湖一带长生不老丸的秘密。
“殷舟当年忙忙叨叨地在山上湖里跑,实际上修的并不是道,也并没有找什么宝贝。”
老太太苦笑一声,“他实际上是在布一个大阵,以鄱阳湖一带五岳三山的灵气,封锁住鄱阳湖里的宝贝,所散发出来的宝气。这家伙,是龙岭二十八梁的守阵人!那有什么成仙成神,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传说罢了。想不到啊,殷家用了几百年,好几辈的人想要找到老祖宗成仙的法门,到最后,却只是给二十八梁养出了个守阵人而已。那殷老祖压根也没有成仙,无非是吃了智多罗的汁水,害了疯病了而已!”
害了疯病,又怎可能会让自己那般年轻呢?
更何况,梁布泉在叉子岭上是见过殷舟本人的,从明朝末期一直到现在,殷舟最少也火了三百来岁了,这不是成仙,又是什么?
梁布泉当然没有把这些问题给摆在明面上,周老太爷连年被噩梦缠身,又扛着周氏活不过三十岁的诅咒。想必在此之前,夫妻二人一定是做过很多努力。
周老太爷在生前的时候曾经说过,他在江湖上找过不少自称有能耐的阴阳方士。他现在七老八十了,还能给自己取来那么多房姨太太,想必那个所谓的诅咒,已经被彻底化解了才是。
“你为了周家付出了这么多……结果周老太爷还给你找了这么些个姨太太,而你却只能猫在这地牢里头?”
梁布泉试探地朝着郑老太太挑了挑眉,“你……不恨他?”
“恨?是我自己要住在地牢里的,我干嘛要恨他!”
老太太拍拍大腿坐了起来,“我在这地牢底下住了三四年,已经习惯了这里头的一砖一瓦了,不愿意抛头露面。而且啊……人活一辈子,到了一捧灰的事。他在外头折腾了这么久,到最后还得叫人给敛在这口棺材里。我俩早早晚晚得葬到一起,我有啥可着急的。”
老太太说到这,又缓缓地摆了摆手:“不说啦……跟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你知道这三茅花树阵的前因后果。记住,看见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我让当家的命你们破了驿马坡的长虫,和叉子岭上的活林子,一来是为了索宝,二来也正是为了破开三茅花树阵的两缕肩头火。现在肩头火已经叫你们给拍灭了,剩下的就是鄱阳湖里的重宝了。急着,在上船之前,千万要用你在叉子岭上砍来的木头封住口舌,再用巴蛇的苦胆开了双眼。否则鄱阳湖里的宗三老爷,会一口气掀了你的小船!”
梁布泉皱眉道:“开眼我倒是明白……可是……叉子岭上砍的木头?我没砍过树啊,你说的是叉子岭峰顶上的智多罗?”
老太太的眼珠子一瞪:“没砍过树?没砍过树你是怎么下的山!”
“啊……当时我以为智多罗就是阵眼,所以就拿鹰嘴匕首捅了那颗大树一刀,结果……”
老太太的调门抬高了一度:“结果……树汁崩到你的嘴里了?”
“是吧……可是那好像就是我做的一个梦啊……”
回忆起自己在叉子岭顶上,与殷舟的种种对话,梁布泉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曾经真的吃过智多罗的树汁,“吃过树汁……又咋的了……意思说,我也得像殷老祖似的疯掉?”
“吃了树汁,就算是封了口舌……那智多罗树的汁液并不是让人长生不老,而是……”
老太太的话还没等说完,就听见地牢的入口处,有个男人扯着嗓门喊了一声:“狗日的死老太太,你放了我的师叔!用假人阴我算什么英雄好汉,今儿个我就让你看看我们金门的厉害……一口老烟驭百兽……让你在灯笼里面装虫子,我让这群虫子,扒了你的皮!”
说着话,那马士图就要动手去抠破装着肃螟的灯笼。
老太太和梁布泉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口,马士图的口中已经喷出了一股呛人的青烟。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