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仙堂”当中究竟应该是个怎么样玄妙的法门,梁布泉纵使曾经由殷舟和黄三太爷之手窥见其中一二,却也不敢对其妄下断言,可是心里头只是隐隐约约有种感应,所谓的“得道成仙”并没有市井传说与他想象当中的那般圣洁高贵。
魔若不美,如何引导万万凡人永堕轮回业障;仙若贞洁,何至苍生芸芸登仙羽化者万中无一?
他只知道登仙堂曾看到的世界一片猩红,血肉模糊;只记得那所谓成了仙的殷家太祖是误食了智多罗古树鲜血一般的汁液过后,才变得如疯如魔,状若痴傻之人。
什么叫做长生,殷舟在鄱阳湖深处曾和他说得明白死即长生。人们只有再死过一次以后,才会彻底洞悉长生的玄妙奥秘,而那备受万千凡人追捧的修道成仙之流的法门秘术,恐怕要远比世人想象当中的残忍可怕。
如果说山撞子这一精怪,当真是仙堂当中出来的不世奇物,对待这么一头怪物,又岂是他们三两个凡人就能空手解决那么简单而已?
他原想叫来黄三太爷跟自己一齐想想驱逐山撞子的方法,可是转念又想,这山撞子和黄三太爷竟然全数都已位列仙班,想来也需是一个工作单位的同僚。他梁布泉一个外人,求着公司的总裁和副总打一架,再怎么说都觉着不现实。
不过兹要是落在凡间之物,再怎么说也终有魂魄。有了魂魄,就不难找着对付这精怪的方法。
梁布泉瞧着刘老太,恰好正发现刘老太也在瞧着他。时下这梁布泉早已经不是初入东北,凡事术门之事都一概不懂的傻小子了,他一来有着金门的四大真诀傍身,二来还有这已经开了五眼六通的黄三太爷在旁出谋划策,实际上早就看得出来,刘老太太,压根就不是个老太太。
倘若您老先前看得清楚明白,到了今儿个恐怕也老早就猜的出来,其实这刘老太太,就是梁布泉的亲爹梁文生易容而成的。前面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那食人菌毯与吃人藤蔓是遭了歹人的控制,再加上他手里的一杆龙头铁拐耍得是虎虎生风,这世间除了“一柱清明香”能使出这么俊的功夫,还能有谁?
事实上梁布泉早在跟“刘老太太”第一次交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怀疑起了她的身份,再加上后来因缘巧合地得了黄三太爷的帮衬,三老爷的一句话,已经是点破了刘老太太,正是梁文生的事实。
只不过他梁文生自己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梁布泉也有心想买个顺水推舟的架势,看看他这亲爹葫芦里头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论起装傻充愣,梁布泉可要比旁人都要熟练得太多了,他迎着刘老太太的眼睛,恰似懵懵懂懂的二傻子一般正色道:“那啥……那个……刘先生,关于咱如何能降住这山撞子的事,您老是咋看的?您老有啥打算没啊?”
“我?我没啥打算,他来了咱们就拼上一拼,斗上一斗呗?”
刘老太太嘿嘿一笑,“怎么着,你有计划?”
梁布泉点了点头:“我这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山崎忠义在旁边也梗着个脖子搭腔:“我说梁兄弟,现在已经是……按你们中国话,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了,你这想法啥时候才能成熟起来?不成熟的话,依我的建议,您还是别提了。”
梁布泉险些没控制住自己,一脚踢到他的脑袋上,咬着后槽牙恨声道:“姓梁的修行的是咱们金门的闻字诀,讲究的就是个不打无准备之仗的道理。先前老子在这上头已经是吃过不少的亏了,今儿个咱面对的那个玩意,恐怕是老子这辈子都没照亮过的存在。所以咱还是那句话,信得着我,您就在咱身边呆着,信不着……你他娘的爱干嘛干嘛去,别再老子面前闹眼睛!”
山崎忠义自然是知道梁布泉这句话是说给他听得,当即是缩了缩脖子,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听不懂的日语,也不再言语了。
刘老太太倒是一脸玩味地盯着梁布泉,微笑道:“那你家的师父有没有教过你,上山之前,得先抬鼻子闻闻山里的味啊?”
如今是金乌西沉,这片广袤的丛林之中,也从四面八方涌起了一大片淡淡的薄雾。梁布泉搔了搔鼻翼,同样微笑着回到:“我干爹说了,进宅子下岭,得先问问那里头的气味,假若是臭气浓郁,或者腥气浓郁的地方,要是没啥要紧事,是万万都不能进的,否则轻则折胳膊断腿,重则小命难保。”
刘老太太:“那你闻着味了没有。”
梁布泉还是笑:“这山里头的腥味,重的都有点发苦。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恐怕咱三个今晚谁都别想活着走出大青山。”
刘老太太挑了挑眉:“所以呢?你的那个……不太成熟的计划是什么?”
“我先问你个事吧。”
梁布泉抱着膀子,朝刘老太太扬了扬下巴,“你带笔了没有?”
谁走山闯岭子还得带着纸笔啊,刘老太太甚至连结巴都没打,就立马摇了摇头。可这里头不想死的,还有个日本人山崎,后者赶紧从兜里摸出了支包着金漆的钢笔:“有有有,笔在这呢,我带笔了……你要笔干啥呀?”
梁布泉也没搭理他,一手接过钢笔,又对刘老太太缓缓道:“您老……明白道术吗?”
“道术?”
刘老太太噗嗤一声笑了,“你想让我画符啊,还是想让我赶尸啊?”
“赶尸下蛊那是苗疆巫师的活,我用不着你画符,也用不着你驱鬼,老子就是想问问……”
梁布泉说着话,鬼鬼祟祟地把那只钢笔给塞到了刘老太太的手里,“引魂经,您老会背不?”
这引魂经,乃是道士超度过往冤魂的经文,方圆百里之内的怨鬼,如果听见了引魂经的歌诀唱词,就都会犹如扑火的飞蛾一般汇聚于此。咱先头说了,刘老太太的真身正是梁布泉的亲爹梁文生,金门一脉触类旁通,对道门这么简单的一段经书,又岂有不通之理?
刘老太太倒也不卖弄,拿着梁布泉塞给他的笔,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会背,甚至会写……你小子想干嘛?”
梁布泉咧着一口大白牙傻笑了一声,旋即一溜烟给自己拖了个精光,指着自己的心口窝子,缓缓道:“把经文……全都抄在我身上。”
“鬼门关?”
刘老太太的瞳孔一震,脱口而出,“你小子要摆鬼阵?”
梁布泉把手里的鹰嘴匕首一亮,胸有成竹地高声道:“鬼阵只是这其中一环,毕竟那山撞子是从仙堂里下来的玩意,单单一个鬼阵恐怕还降不住它……老子的打算是,摆开鬼阵,拘千里亡魂,接着送鬼入地做缚阴锁魂阵。这阵法一环套着一环来,就算是咱最后的锁魂阵都降不住那妖魔,至少咱手里头还捏着个四字真诀。您瞧着咱这打算靠谱不靠谱?”
梁布泉因为自己的想当然而出的乱子不在少数,时下有这四炷香堂之首的梁文生坐镇,也是有心想要叫他来给自己提提主意把把关,所以在先头说话的时候,才没敢把自己的想法叫得太死。
谁料扮成了老太太的梁文生,竟然在眼睛里头转瞬即逝了一抹灿烂的光辉,他轻轻地握笔,又轻轻地把手搭在了梁布泉的肩膀上头:“你打算……用自己当镇物?”
梁布泉点了点头:“这事儿……成吗?”
梁文生:“你坐下……我给你写。”
梁布泉心说,梁文生这都准备给自己下笔抄经了,恐怕这三套连环阵的法子可行,立马就地盘腿坐了下去,其间还不忘对着缩在一旁的山崎忠义比比划划地指导一番:“那个……山崎先生,劳烦你找几块青礞石,分别在辰位丑位酉位巳位离我六丈开外各埋上一颗,这辰位属土阴阳难定,余下的几个方位尽数属阴,方便引度那些个亡魂进我鬼门关;再接着取一口真阳涎抹在铜板上头,分别在戌位午位子位申位离我三丈开外,各插上一枚,这戌位属土,余下的几个方位反过来纯阳,好保证那些个进了鬼门关的亡魂只能在咱的阵法里打转,没本事出去……千万记住,你现在可是跟老子的命绑在一起的,别他娘的想跟老子玩花花肠子,老子死了,你也活不了!”
山崎忠义苦这张脸:“道理我都懂,可是梁先生……啥东西叫青礞石啊,我在这山里头能找到吗?那种石头长啥模样的啊?”
梁布泉一拍脑门:“娘的,我把这事给忘了!你去老子的衣服里头翻翻挎包,老子的挎包里头应该带着几块这样的石头……礞石不用找太大块的,有你拇指那么大个的就够用。旁的东西别他娘的瞎动,老子的腰包里头,除了石头,就他娘的还是石头……”
山崎忠义就这么在梁布泉的指挥之下,将那四块青礞石跟四枚沾着真阳涎的铜钱全都插到了地里,与此同时,斜月初升,四合之内早已被浓重的白雾包围。
梁布泉抬着鼻子当空一嗅,当即横起手中的鹰嘴匕首,沉声道了句:“要来了!”
幽暗的丛林深处,果真紧跟着便传来了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嗡声闷响。
一条漆黑且扭曲的影子,立刻便出现在了丛林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