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摄政王6
直到两人出了宫,轿子缓慢穿行于洪武大街,萧洵都觉得如在梦中。身上穿着萧棠从前的衣物,总觉着像是被他的气息包裹住了,让萧洵有几分不自在。
萧洵又忍不住摸了摸头上的发带,想起萧棠给他束发时所说:这高马尾衬得阿洵愈发少年风意英气逼人了,脸上就隐隐发热。
约莫过了一炷香,马车停了下来。岑却朝萧洵笑笑,“到了”,随即朝车夫嘱咐几句就拉着他下车了。
一下车,就觉各种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原来是城东最热闹的早市,放眼望去,街道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席,吆喝着卖馄饨的油条的面条和包子的数不胜数。
岑却捏了捏萧洵的手,问道,“饿不饿?”从早朝退下来到现在也才八点左右,他都快饿扁了。
闻言,就像是迎合他似的,萧洵的肚子发出了一声咕咕叫,萧洵红着脸小声道,“饿了。”
岑却拉着他坐到了一个摊上,桌子油亮倒是不脏,岑却叫了两笼包子一屉虾饺,又要了两碗豆浆和两根油条。
这才揉了揉萧洵的头,颇为心疼,嘴上却是故意吓唬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万一长不高了怎么办?”
头顶的温热让萧洵心下触动,萧棠还是第一个问他饿不饿的人,他心中有些酸胀,然后问出了口,“皇……兄长这是在关心我?”
或许是他眼中的希冀太过明显,萧洵只见萧棠笑的晃眼,明明身处闹市,他只听见了青年清透的嗓音,“我当然关心你了,你可是我最喜爱的"弟弟"。”
萧洵本该喜欢这个答案的,但内心深处却涌上了几分莫名的失落。而此时的他,还抓不住缘由。
说话间,东西已经上齐。两人都是很斯雅的吃着,倒是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唉,你们听没听说?我兄弟是在大理寺差的,说是有个刺客行刺摄政王不成,自尽了。”
“你才知道?我可是听说那死状极为骇人”
“你们说的都不对,我听说是那刺客是个女子,貌美如花,被摄政王看上,欲强上,那女子誓死不从伤了他,他恼羞成怒,将那女子打入大牢,那女子这才不堪受辱自尽了。”
这话说来有模有样,只见有人若有所思,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如此说来,倒是老哥你说的这个更可信啊!”
“禽兽啊!”
“真是猪狗不如!”
一时间竟是歪楼的彻底,说到那摄政王是怎么强迫那女子的,那女子又是怎么反抗的,就跟他们亲眼见了似的。
岑却:“……”
萧洵:“……”
萧洵觑着岑却的脸色,却见他听得认真,还时不时点头,“果然老百姓就是有想象力啊,我都要信了。”
萧洵:“?”
岑却笑了笑,见他吃好了,便起身去结账。
萧洵想问他怎么不生气,却见萧棠牵着他的手四下闲逛,颇为自得,于是就不知怎么开口了。
路过一个卖鸡蛋的摊子前,岑却忽然开口,“阿洵可知这鸡蛋多少钱一个?”
萧洵自是不知道的。
萧棠笑了笑,凑到他的耳边:“我七岁生辰那天,先帝带我出宫玩耍,我吵着要吃街上卖的茶叶蛋,方才得知,民间的鸡蛋一文钱一个。”
他顿了顿,“后来回宫,先帝来了兴致,召来宫中负责采买的太监,翻了翻账本,阿洵猜猜,宫中采买的价格是多少?”
萧洵听他这么说就知道答案肯定令人意外,但是当听到,“一两银子一个”的时候他还是震惊住了。
“先帝当场勃然大怒,问那太监:朕怎么不知一个鸡蛋竟要一两银子?难不成你这鸡蛋是凤凰下的?真是阉人祸国!下贱的东西!我大毅每年的国库竟是大半都进了你们的口袋里了?当即就把那太监拖下去砍了,连坐数十人,那段时间宫内可谓人人自危。”
当时萧洵才三岁,自然不知道此事,他也震惊非常,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内情。
这时,岑却看了看他,意有所指,“民间俗语说,"爬根草绊倒水牯牛",哪怕是玩了一辈子鹰的人,也可能被麻雀啄了眼。阿洵,你可明白?”
萧洵明白这是给他的教导:“谢兄长教诲。”
岑却一见他这乖巧的模样就心里痒痒,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又开口说道,“既要谢我,阿洵就只打算嘴上说说么?”
萧洵一时哑住,“兄长可有什么想要的?”
“唔”,他这么一问,岑却反倒顿住,“暂且记着吧,日后再说。”
待两人回到马车上,夜七却是来了,在岑却耳边低语几句,递上一封密信。在岑却让他退下时,目光状似不经意扫向小皇帝,又赶忙低下头,掩盖住眼中的警惕。
接近正午,马车晃晃悠悠行了一路,岑却才发现小皇帝居然有些晕车。于是,让他枕在自己腿上,替他揉了揉太阳穴,哄着他先睡会。
萧洵开始还颇不好意思,只是困意上涌,到底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
萧洵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身上盖着一方毯子,车内炉子里燃着安神的香,却不见萧棠。他心里一惊,连忙起身下车。只见萧棠在不远处,正和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交谈着。
他四下打量,这才发现竟已不在京中,前方是一处依山傍水的村落,可见炊烟袅袅,周围皆是整齐的田垅,其中可见劳作的农人。
见他醒了,萧棠和老丈打了个招呼,向他缓步而来,“醒了?”
“皇兄,我们这是在?”
岑却看他睡眼惺忪的样子只觉可爱,揉了揉他的头,“这是京城近郊的水云村,从前先帝带我来过。眼下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我想着你在宫里无聊,便带你来踏青。”
说罢,他眨了眨眼,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燕子形状的风筝。只见上面画着圆溜溜的燕目,双翅平展作高飞状,翅膀上还点缀了粉色的桃花,一双剪尾流畅,十分精巧。
岑却设想了很多男主的反应,却唯独没想到男主愣了一会儿,竟是直接扑到了自己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了。
感觉到怀里的身子微颤,他难得手足无措。小皇帝超出他预期的反应,让他第一次感到失控,心上像是黏住了什么,有些麻又有些疼。“到底还是个孩子啊”,他叹息。
于是他僵了一会,最终,他拍了拍小皇帝的背,“好了阿洵,傍晚风大,我带你去山上开阔处放风筝。”
“中午了,我让张老爹备了饭菜,先去吃午饭吧。”
良久,他才听见怀里闷闷的声音,“好。”
张老爹置办了两菜一汤,都是农家常见的菜色。蘑菇炖鸡炒土豆片自是不用说,唯有一道用生豆浆煮的白菜格外不同。白菜中有着豆浆的香味,且没盖过白菜本身的甜味,结合到一起就更加清甜。若是蘸了油辣子调的蘸水,又是另一番风味。
这顿饭吃得格外有滋有味。
饭后,两人和张老爹坐在一起闲聊。当然,主要是岑却和张老爹聊,萧洵听着。
“蒋相公,老汉我方才就想问了,这是你弟弟吧?”
“正是”,岑却笑眯眯道。
张老爹乐呵呵地夸道,“令弟看起来就气度不凡呐,真乃人中龙凤龙章凤姿啊。”
岑却也不谦虚,“我弟弟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倒是把萧洵说得脸红。
闲谈间听得一阵喧闹,张老爹赶忙上前问了,只说是村东头张二柱家婆娘羊水破了,将要生产,村里的稳婆不在,已经遣人去寻了还没回来。
张老爹也把自家牛牵了出来,说完同那人去,只留岑却和萧棠在原地面面相觑。
“夜七”
“属下在”
“以防万一,你驾车去城里的药堂看看有无稳婆,动作要快。”
“是!”
正吩咐完,两人又见一个魁梧的汉子手里抡着个铁铲,追着个面白的瘦弱青年打,嘴里还叫骂道,“好你个张七言,耍流氓的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那青年只能狼狈地乱窜,“王二柱,你修要冤枉我,你娘子难产,我懂妇科,这才提出要为她接生,你打我作甚?”
那汉子一听,面目狰狞,骂道:“还敢狡辩,我的女人岂能被别人看了去,你这孬货,找死!”
那青年见岑却和萧洵两人,竟窜了过来,那汉子正要追过来,就见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挡在他面前,大喝一声,“放肆!”
他一看,只觉后面的两人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下次看到你,我一定打死你”才骂骂咧咧的走远了。
待到人走远了,这个张七言才冒出来,向两人告罪。岑却摆摆手让夜狐退下,倒是好奇,“你是女医?”
许是见他温和,张七言苦笑道,“莫非兄台也觉得我是那等流氓之人?可我绝无非分之想!”
岑却道:“兄台误会,我只是惊奇。”
“不过兄台要知道,看人如看己,那些说你有下流心思的人其实说得正是他们自己罢了。”
见他面露惊愕,岑却又说道,“我以为在医生眼中,世界男女皆不过是一团肉罢了”,他这话说的粗俗,不仅张七言,就连小皇帝也看向了他。
岑却想起他以前的医生朋友,常说下班后连食欲都没有的。
张七言这才愣愣看着他,竟是俯身作揖,神色激动道,“有兄台此言,茅塞顿开。”
岑却笑了笑,与他告辞,带着小皇帝上山去了。行了两炷香,只见前方地面开阔,绿草茵茵,山花烂漫,颇有野趣。两人也不讲究,找了松软茂密的草地,席地坐了。
萧洵忍不住问出口,“皇兄真觉得那张七言所言为真?”
岑却听他这话,挑了挑眉,却并不意外,他想了想,道:“如今这世道女医本就稀少,许多妇人患病常隐忍不发,有张七言这样的医者在,对其余的妇人亦有鼓舞之效。”
“我观他眼神清澈,不像个撒谎的。至少,有他这样的人在,对妇人来说,总归是个好事。”
“况且,我始终以为,人命是高于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