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过后,生活逐渐趋于平静,冯宸如今的爱好就是拿着那把红色小弓在院子里练习射箭,而齐谷风则陪伴在她身旁,在院子的葡萄藤下静静地看书。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手臂脱力了一次,冯宸现在的力气倒是比之前大了很多,虽然过程很痛苦,但至少还算有点收获。
自从二人回来,冯宸就提醒他注意修身静养,这些日子过去了,他消瘦的脸颊可算是补回来了一点。
至于昙无和尚,他则每天都在努力学习汉语,偶尔出去讲经参加一些宴会。
在冯宸的无理要求下,昙无终究还是拧不过她,无奈地只能屈从,答应每次参加宴会时都会为她带宴席上的美食。
冯宸打开院门,就见洋和尚手里抱着两颗白菜递到她手中,她才想问怎么就只买了两颗,她想在入冬之前腌一些酸菜吃的,两颗怎么够。
只是还没问出口,就见他急慌慌地拿起矮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冯宸正想提醒他,那是她刚刚喝过的,想想也罢,一会涮涮接着用吧。
“这是怎么了,急成这样?”齐谷风起身接过冯宸手里的两颗大白菜。
他自顾自得从厨房拿出一个大木盆来,坐在昙无忏旁边,开始往木盆里摘白菜叶子,说着还问道:
“怎么就买了这两颗,要腌酸菜的,两颗怎么够。”
昙无忏连忙说道:“我买白菜的时候听到一个消息,便只随便拿了两颗就回来了。”
“什么消息啊?难不成北凉要打来了?”冯宸奇怪地问道。
“沮渠蒙逊迁都到姑臧了。”
“啊?”这确实很让冯宸震惊,沮渠蒙逊,这个名字她还真不陌生,虽然对他的生平不了解,但却知道他干过一件大事儿,“血洗敦煌城”。
沮渠蒙逊在攻打敦煌城之时,曾给西凉末代君主李恂发过一份劝降书,但是李恂却迟迟闭门不战,虽然可以打持久战,但是沮渠蒙逊没有足够的粮食补给,反观敦煌城内,粮食充足,足够度日,所以这场持久战沮渠蒙逊并不占优势。
于是他便在城外开凿河道,致使河水改道,水漫敦煌。后来被水淹的敦煌城墙体坍塌,北凉的士兵得以冲城破关,敦煌失守了。
由于敦煌屡次顽抗,几次未能攻进去,愤怒之下沮渠蒙逊做出了一个决定血洗敦煌城。
而李恂也自杀身亡。
“如今他迁都姑臧,直逼玉门关大门,至于目的,人尽皆知,他想要统一河西。”
齐谷风点点头,“确实,但却不在眼前。”
说着他手里的活儿也没停下,面带严肃一边摘白菜,一边说道:
“他自从杀段业,夺取北凉的统治,便内外交困,四面受敌,政局动荡,周边的势力也是虎视眈眈,他一直以来都是采取对外远交近攻,对内团结民众励精图治的国策。
先是向后秦统治者姚兴称臣纳贡,获取信任,稳住后秦对北凉的威胁。待北魏统一中原后,他又遣使纳贡,暂缓北魏向西北进军。
我朝皇帝北伐之时,他又进贡,从而取得我朝的加封和支持,得以借我朝之势名正言顺的取得后秦西凉南凉。西秦的统治权。
而他如今便是要狼子野心,想把这些名义上统治的地方,都变成他北凉的天下了。”
冯宸点点头:“他这个人懂得先安内然后攘外,绝对不是个有勇无谋之人,如今他要一步步蚕食,必定是得先稳住阵脚,一定会先做好内政建设。但是感觉不出十年,他必定会攻上敦煌城。”
她微微叹了口气:“只不过这都不是我们能干涉得了的。”
她没有察觉到的是,刚刚说完这番话之后,齐谷风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只是刹那便恢复了常态。
“还要买多少白菜,一会儿我去买。”齐谷风将手里最后一瓣白菜叶扔进木盆里,起身就要出门。
冯宸从厨房拿了罐子盐出来:“再买个十来颗吧,你拿得了吗?”
冯宸坐到齐谷风刚刚的位置上,准备往处理好的白菜上擦盐,“哎呦,瞅我这记性,洋和尚,帮我把厨房那两个大坛子搬出来。”
齐谷风回屋往怀里揣了点东西,又朝楼下的冯宸说道:“没事儿,一会儿我借陈兄弟家的推车用用,多买点回来。”
齐谷风口中的陈兄弟,就是那个肉店的老板,有个专卖牛羊肉的铺子,每次冯宸去他总是慷慨地多送两根棒骨。
他年岁和齐谷风差不了多少,但性格刚好和齐谷风相反,麦色的皮肤,长相俊朗,见谁都笑呵呵的,一笑还能看见一颗小虎牙,妥妥的阳光元气小少年。
他曾经在聊天时提及自己的过往,原本是中原人,然而母亲早逝,父亲也遭遇了匈奴人得杀害,于是他独自一人远离故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定居下来。
他下了楼又像是想起什么,将桌上的杯子拿到厨房洗干净,给冯宸倒了杯茶:
“你要是累了就歇着让昙无师傅帮你腌,我一会儿就回来。”
昙无忏听到有人催他,放下手中的书本,从摇椅上直起身来,怎么一到干活的事儿就惦记起他了。
“知道啦,知道啦,你快走吧。”冯宸朝齐谷风摆摆手,最近他也不知道怎么的,越来越啰嗦。
两颗白菜没多少,再加上大和尚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帮她,没过一会儿便腌好了。
冯宸洗洗手,又将沙袋绑在手臂上,拿起她的小弓开始练准头,她如今虽不能说百步穿杨,但是好歹也可以“弦无虚发”了,反正总能射到点什么东西。
没过一会就见齐谷风推着一车白菜回来,手里还拎着一条羊肉。
冯宸便问道:“你怎的又买羊肉回来了。”
“最近天变凉了,多吃点羊肉暖和些。”他将手里的羊肉交给冯宸,便要匆匆上楼去,“我去换件衣服,一会儿下来帮忙。”
冯宸点点头。
一个下午,三人腌好了酸菜,昙无忏便回到房内参禅,齐谷风却突然要教冯宸些拳脚功夫。
冯宸不解,他这是怎么了,要知道她学武功这方面从来都是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吗,当时学刀法的时候要多费劲有多费劲。
不过师傅既然都主动喂饭了,那就吃呗。
两个时辰后,齐谷风双手掐在腰上,长叹一口气。
冯宸有些不好意思看他,主要是她都二十多岁了,学这个实在是晚了点,她紧忙又找补道:“我刀法可还记得呢,每天早晚都要练一遍,一点没忘。”
说着她这一根树枝,开始展示起齐谷风曾经教授给她的刀法。
一套挥完,难得看到齐谷风面色好了些点点头,“那我便再教你一套。”
“啊?还学?”
还没等冯宸反应,齐谷风便走上前去,擒住她的手,“手把手”的教了起来。
他的手软软的热热的,攥着自己的手,他的呼吸声在冯宸头上响起,冯宸只感觉身上软乎乎的,脑瓜迷迷瞪瞪的,任由他带着自己挥舞。
“专心。”
他低沉又有些严肃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冯宸赶紧收敛心神。
随着刀法挥动,一开始还是一板一眼的,可越到后来越快,冯宸只感觉手上的树枝都看不清踪迹了,只有凌空破风的“嗖嗖”声。
“俯身!”“跨步”……齐谷风揽着她的腰,嘴上提示着动作,只感觉被他带着来回跃来跃去,许久之后,两个人才停下来。
冯宸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反倒是一旁的齐谷风,气定神闲,呼吸都没有一丝错乱的。
“再来!”
“啊?还来?”
冯宸一连被齐谷风手把手教了三次刀法,累得她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齐谷风紧忙上前扶住她,她望着齐谷风的神情,只见他眉眼冷峻深沉。
她不懂近日是怎么了,为何总是迫切的让自己学武功。
见冯宸累的四肢都在打颤,齐谷风也没再要求继续练习,搀扶着她回了房间。
冯宸回房舒服地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榻上休息,觉得当个侠客实在是辛苦,莫不是她总念叨着问齐谷风自己像不像侠客,所以他这是要帮她打造成一代女侠。
她在床上躺着胡思乱想之时,就听到门口有敲门声。
“谁呀。”她懒得起身开门,没有大事儿最好在门口说得了。
“是我,齐谷风。”
冯宸一股脑从床上爬起来,赶紧跑去开门,开玩笑,把老师关在外面,明天指不定自己累成什么奶奶样呢。
门刚一打开,齐谷风就见着冯宸那张白润的小脸,脸颊粉扑扑的,他慌忙移开视线,注意到她穿了一件少见的嫩黄色衣裙,头发在脑后用发带松松挽起,整个人显得温婉动人。
对着已经扭头进屋的冯宸,他的目光在头发上多停留了片刻。
“你是怎么了,要同我说什么?”冯宸坐到榻前的矮桌旁,给他倒了杯热水。
看他注视着茶杯,冯宸又说道:“天色晚了,喝茶水容易睡不好。”
齐谷风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冯宸。
冯宸有些不解,但还是接过来,展开信纸。
内容是汉字书写得,大概读了一遍,意思就是他的一位世叔,要在次年年初从江陵东下返回建康运送军用物资,急缺人手,希望他能前来帮忙。
落款是德舆世叔,日期是义熙八年九月初十……
从江陵到敦煌,数千公里的行程,“那你得什么时候动身啊?”
“年后吧,世叔说明年开春二月东下。”
冯宸了然点头,“那你得什么时候能回来?”
齐谷风摇头,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今世叔在朝中可谓是独掌大权,此次东下,归期不定,但他不想瞒着冯宸,索性把所有的事同冯宸全盘托出,也省得她担心。
冯宸想说你想多了,她却是并不怎么担心来着,但还是惊讶,他口中的这位德舆世叔,竟然就是刘裕,南朝刘宋的开国皇帝。
那个灭了东晋末代“傻子”皇帝的刘裕。
提起东晋,冯宸最先想到的便是94版那部《梁祝》,里面印象最深的两句台词,一个是祝母所说:
“胡人不会因为你表示不满,就忍让南边的汉人,生在汉室没落的时候,人人都是那么虚伪,迂腐和势力。”
另一句便是僧人的:“士族要互相拉拢,所以婚嫁讲究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
东晋是一个门阀政治的时代,所有的政权主要被高门大族所掌控。
这种门阀制度前后延续了近五百年,一切以门第出身为标准,不论官运仕途,婚姻嫁娶,社会交际,还是人情世故,均以出身为主,才干都要居于次要。
这就导致了只要是官宦世家,名门望族,往往享有各种特权,他们生来就凌驾于普通百姓之上,真正的出身决定命运。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清流。”所以寒门子弟毫无出路可言,寒门永远接触不到核心的东西,注定了奴仆的命。
“素丝岂不洁,寒女难为容。贫寒犹手拙,操杼安能工。”
门阀制度起于东汉,形成于曹魏,发展于西晋,直至东晋达到顶峰。
而刘裕,便是那个转折点,刘裕灭了东晋,代晋自立,执政期间吸取了前人的教训,加强集权,奠定了“寒人掌机要”的格局。
就如同这个名字一般,使寒门庶族势力逐步掌控政治,为寒门子弟找到一条出路,也为后期的隋唐科举制度奠定了基础。
冯宸心里有了底,他们家族之前做出了破釜沉舟的决定,应该就是选择跟随刘裕。
她不能耽误别人的进取,而且她清楚地知道,跟着刘裕,他必定会有所作为。
所以她十分坚定地支持他的决定,并向他保证,自己和昙无会妥善照顾自己,不会让他为她们担心。
“若你遇到麻烦,可以去找陈晟。”
“陈晟?”
“就是肉铺的陈兄弟。”
“他?”冯宸有点懵。
“他曾跟我是旧识。”
其实陈晟本也不是为了避祸来到西凉,他父亲确实是被匈奴人所杀,不过是在战场上,齐谷风自己也不是为了所谓的经书才跟随昙无,而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混迹于人群之中,等待时机的到来。
冯宸心中恍然,怪不得他二人总是眉来眼去的,敢情俩人本来就认识,但是他们隐于市井,肯定是不想为外人所熟知啊,这种事情都可以告诉她吗?
齐谷风沉默良久,低声说道:“我不想隐瞒你。”
说着他便要起身:“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明日一早我教你练功。”
冯宸呆在原地,脑子里在想这句话,‘不想隐瞒我……’
但是知道的太多活不长啊,还不如不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