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齐谷风便出门了,直至中午才回来,冯宸和昙无刚做好饭就听着有人敲门,正是齐谷风,还有那个陈晟……
他在身后还像往常那样笑呵呵地和冯宸打招呼,冯宸也没多问什么,赶紧让两人进院子。
齐谷风还带回来一把刀,和他那把长刀的雕花极为相似,同样也是环首刀,只不过刀柄上的图案不一样。
环首刀,因为把手处有圆环得名,这把刀环首内刻着精细的花纹,里面还有个精致的图腾,像是龙,又像是鸟,齐谷风告诉她这是“龙雀”。
“龙雀环刀”,她将它从刀鞘中抽出来,不知是什么材质打造得,只觉得刀身纤长,刀锋锐利,锋芒逼人。
“给我的?”冯宸惊喜,这么好的刀给自己真是糟蹋了。
齐谷风颔首,“这以后就是你的刀了,练功就用它。”
说着他拍了拍一旁的陈晟,“往后我可能要经常出门,平日就由他来教你刀法和武功。”
冯宸还沉浸在拥有一把宝刀的欢喜中,没注意到他二人的眉眼官司,只是看着陈晟意味深长的笑容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直至第二日天还未亮,她的新老师陈晟上任了,她终于知道,齐谷风对她还是太怜惜了。
冯宸如今算是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反差感,平日相处只觉得陈晟是个白马金羁的侠义少年,怎么没有人告诉她这个少年教学时竟然跟她高中时期的教导主任如出一辙。
但值得一说的是他的刀法,出刀速度极快,快得让人难以捉摸,每一次挥舞都伴随着飞沙走石,离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刀气的凌厉。
就连冯宸这个外行人都能清晰地察觉到,他只要握住刀,那个清澈中带着一丝不大聪明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无比,他的刀法功夫可以说与齐谷风不相伯仲。
两个时辰后,天光大亮,冯宸抱着她的宝贝环刀,瘫坐在大和尚的摇椅上,凄凄惨惨地望着不远处依旧精神抖擞的陈晟,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好狠的男人!”
陈晟端了杯茶水过来,看着冯宸幽怨的眼神,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宸姐姐,你好好歇歇,我先回铺子了,今天刚进了一批货,晚上我再来找你。”
冯宸懒得瞅他,撇过头去朝他摆手,示意他赶紧走吧。
陈晟也不恼,抓过冯宸的手,把茶杯放到她手里,“我先走了啊,我走了,”
说着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走啦”
冯宸颤抖着胳膊,勉强把茶杯送到嘴边,一口闷了。
“唉,太惨了。”昙无站在露台上,一手置于身前,一手负于后背,望着楼下的冯宸,不禁摇头感叹。
冯宸转过头来,望着他那死出,朝他吼道:“我饿了。”
昙无不理她,嘴里瞎嘀咕,闭上眼睛假装念经。
冯宸不管他这个,躺在摇椅上扯着嗓子就喊:“我饿了,我饿了,我都……我都饿了,我饿了都……”
小半个时辰后,冯宸吃到了热乎乎的粟米粥,有点子稀,她觉得就算赈灾的米汤可能都比这个要稠。
“你这也太稀了,要给我灌个水饱……”话音还没落,一张胡饼就被塞进了嘴里。
“唔?唔唔唔……”冯宸瞪大眼睛看着昙无。
“稀的干的就着吃。”往冯宸嘴里塞完胡饼,昙无自己也拿了一块,吃着小腌菜,就着稀了光汤的粟米粥。
“这腌菜味道真不错。”
“那当然,也不看谁腌得。”冯宸骄傲地坐起身来,打算拿筷子夹点腌菜吃,她这个腌菜按照八宝菜做的,脆生生的,嚼起来“咯吱咯吱”响,直震脑瓜子。
她夹起一块小胡瓜,拿着筷子的手,抖啊抖啊抖啊……好不容易到了面前,嘴刚张开,“吧唧”掉到粟米粥里,溅起几滴米汤,冯宸的嘴角瞬间耷拉下来。
昙无在一旁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来,看着冯宸的表情,又夹起一根小胡瓜放到冯宸的胡饼上,“sei吧,快sei。”
冯宸一口咬下带着腌菜的胡饼,长叹一口气,昙无大法师,人设日渐崩塌,谁正经天竺高僧张嘴一口大碴子味儿跟人说:“快sei吧。”
她有点担心,以后他和世家大族一起用餐的时候,张嘴给人来一句这……那画面,冯宸不敢想象。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齐谷风也确实是如他所说经常出门,有时是早出晚归,有时甚至连续几天都不回家,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冯宸每日练完功沾枕即睡,一天除了吃饭和练功剩下的时间差不多都用来睡觉了,她实在太累了。
昙无每日白天和她汇报,昨晚齐谷风回没回来,几时回来的,但她那时候睡得正香,压根起不来,她倒是想熬着见他一面,问问他最近过得如何,只是吃完饭没过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近日冯宸逐渐适应了陈晟的教学进度,不再像一开始那样难熬了,然而,最近齐谷风却一直没有回来。
她告诉昙无,若是齐谷风回来,一定要来敲她房门,告诉她一声,但却依旧没有碰上,她质问和尚为何不叫她。
和尚一脸无奈地解释说,齐谷风不想打扰她休息。冯宸气急败坏,大声骂齐谷风是个蠢蛋。
“谁惹你生气了?这么大的脾气?”陈晟刚推开院门,就听冯宸在院子里大骂。
冯宸回头,见着是身穿墨色丝绵长袄的陈晟,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布袋子“你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早?”
“天气越来越冷了,先囤点年货。”他熟门熟路地将袋子拖进厨房,自打天气变凉,他早晚便在院子里同冯宸和昙无一起吃饭,白日里总是跑出去也不知道做什么,索性他店中还有伙计,不然肉铺迟早倒闭。
冯宸心想也是,再过一月有余便要过年了,她刚来的时候是春天,如今竟都过去这么久了。
陈晟许是穿着长袄干活不方便,便将外袄脱了搭在一旁的椅子上,只穿着件单衣干活。
给冯宸吓了一跳,她如今里面穿着丝绵的长衫,外面还得穿着短毛裘衣,她连忙将长袄往陈晟身上搭,“快穿上,你不冷吗?”
陈晟爽朗一笑,“一点也不冷。”
说着把冯宸往厨房外面推,“快些出去吧,也不怕沾上灰。”
冯宸站在门口看着忙活得热火朝天的陈晟,真是年轻人火力壮。
自打陈晟来了家里,冯宸就极少自己做饭了,她全心投入练习刀法,每日都是陈晟承担起了做饭的责任。
渐渐地,为了方便陈晟居住和训练,冯宸便将书房腾出来给他住。
不过,陈晟只是偶尔会过来住一次,就像同齐谷风一样,行踪不定。
冯宸感觉自己提前进入了养老阶段,生活美得很。
“你们铺子的伙计什么时候休假啊?”冯宸好奇,若是铺子的伙计都休息了,那铺子是不是得他自己盯着了,还是直接闭店。
陈晟干活利索得很,手里提着整只的羊,手臂灵巧的挥动刀,轻松地将羊肉切成大小适中的块状。
然后,他将每块肉都用油纸包裹好,并整齐地摆放在木架子上,麦色的手臂上青筋若隐若现。
将肉储存妥当,接着将各种菜干取出并用细麻绳绑好,悬挂在房梁上。随着肢体活动,单衣包裹之下肩背处的肌肉显得宽广健硕,这么看外袄确实有点影响他发挥了。
平日里感觉他身姿挺修长的,真看不出来肌肉含量这么高。冯宸收回目光,就听他说道:“休假?他们从不休假啊。”
“啊?你的伙计全年无休啊。”冯宸惊讶,原来真正的资本家在这儿呢。
陈晟笑了笑:“他们不一样,他们不光是我的伙计。”
冯宸奇怪:“那还是什么?”
她看陈晟手上脏兮兮的,还蹭上了油,拉着他就往楼上走,“走,洗洗去。”
陈晟任由冯宸拉着他,边走边说道:“不太好解释,哪天介绍给你认识,都是我好兄弟。”
冯宸乐了:“还需要怎么介绍,我成天去买肉,不论是哪个都要给我捎点东西,他们都认识我了,我也快认全了他们了。”
陈晟笑得更开心了,冯宸也不知道他成天都傻乐些什么,看着就好玩儿,手里拿着暖笼上坐着的热水,给他往盆子里倒,边倒热水边试着水的温度。
“正好,快洗吧。”指着一旁的胰子,“用胰子好好搓搓,都是油星子。”
“知道啦知道啦!”他洗完手,就要端着水盆往外走。
冯宸赶紧拉住他,刚洗完手就出门,那不得风干了啊,递了一块布巾给他擦手,还拿出她珍藏的手脂,用小拇指的指甲盖轻轻的挖了一小点,点在他手背上。
陈晟抬起手来,凑到眼前盯着这还不如绿豆粒儿大小的膏体,“就这么点儿?”
他看着冯宸那一罐手脂,“你这这么多呢,再给我点儿,用完我给你买一盆。”
冯宸瞪大了眼,“这就够了,用多少是多啊,你个小屁孩儿那么臭美干嘛。”
她小气地护住手脂罐子:“这罐儿可是我自己做的,里面用的料都可珍贵了。”
自打开始练刀法,她手都起茧子了,而且感觉手指都变粗了,这才研究着做了这罐儿手脂,费劲得很,能给他用一块都够意思了,这还是看在他最近一直帮忙做饭买年货的份上呢。
陈晟好笑地看着她:“那你说说,有多珍贵。”
“我在原有的手脂基础上还加了珍珠檀香胡瓜蜂蜜玫瑰花露芦荟……”冯宸说了半天才意识到,他跟一个小屁孩说得着嘛,跟他废这个话干嘛。
“你怎么不说了。”陈晟本还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说话,怎的突然就不说了呢。
“跟你说得着吗,懒得说。”说完她也不搭理陈晟,手脂罐子收到梳妆台里,临出门还使唤陈晟记得把水倒了。
她是半点没有使唤小孩儿的惭愧感,反而态度十分“恶劣”。
临近过年,到了腊八节前一天,齐谷风可算是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地推开院门,这时候冯宸正在泡豆子,为着次日腊八节熬粥做准备。
其实这时候都还没有腊八节一说呢,但是过惯了现代传统节日的她,不过腊八总感觉差点意思,所以和众人说这是释迦摩尼成佛的日子,把它当成个纪念日来过。
昙无听到她的说法深表欣慰,且大为感动,直对冯宸说觉得她有慧根,一连几日缠着冯宸想替佛祖收了她,要为她传教。
冯宸内心崩溃,她可是个会武功的人啊,过个节而已,她找什么稀奇古怪的借口啊,直接大喝一声,十二月初八全给我喝粥,谁又能说一声不呢。
晚间。
冯宸手里捧着暖笼,看着院子中那抹清减不少的身影,如今距离新春越来越近,距他离开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她迈出几步走上前,想要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但手悬在半空却迟迟未落下,还是收了回来。
齐谷风长袖下的手轻轻攥起,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在空气中留下一串白雾。
“不冷吗?”冯宸开口问道。
齐谷风转身,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
他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几日未见,再见她,齐谷风只觉空悬的心终于踏实了。
他细致地观察着她的每一寸发丝,注意到今天她梳着单鬟凌云髻,头上只系着一缕湖蓝色的薄纱饰带。
随后从怀中拿出一个绒布袋。
冯宸看着递过来的东西,疑惑地望着他:“给我的?”
齐谷风点头,“打开看看。”
她打开布袋,入目的是一支精美的簪子,飞羽状,上面镶嵌着细腻的珠片,闪着晶润的光,宛如夜空中的星辰那般。
冯宸眼中闪过惊艳,看着齐谷风笑着说道:“好美!”
说罢将簪子递给齐谷风,“快帮我戴上。”
齐谷风见她喜欢,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上前接过发簪,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插入头发中,鼻尖隐约传来一股带着桂花的馨香,他贪恋得注视着她的背影,眼中有着无尽的柔情。
冯宸感觉发簪插好,眉眼弯弯的转过身来,“好看吗,好看吗?”
才转身,一眼就望进那双好似能融化她般的神眸里,她有些无措地盯着他,齐谷风垂眸不敢再看她,轻轻勾了勾唇角淡淡道:“很好看。”
看着一旁故作镇定的齐谷风,她轻笑出声,用双手托起那张有些消瘦的脸庞,迫使他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脸,手掌传来他脸上的温度。
“我是问,我好看吗,你不看着我,怎么知道我好不好看?”她朝齐谷风说道。
齐谷风面色如常,那双狭目对上冯宸的眸子:“很美,很好看。”
冯宸嘴角抿着笑,他熟透了的耳朵和微微发烫的脸颊已经出卖了他的镇定,收敛笑意,目光扫过他精致的眉眼,他的眸子如同春水般柔和,映出自己的模样。
冯宸一字一句的说道:“谢谢你,齐谷风。”
齐谷风眼睛躲闪地垂下,他故作镇静的表情中带着些羞赧,慌乱的心好似要跃然而出一般。
他轻轻抬手,温柔地触碰着她略带凉意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这一刻,好似这就是全天下最珍贵的宝物……
露台上静静伫立良久的墨衣少年,注视着楼下的二人,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来,感受着冷风吹入他每一寸肌肤,只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