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跌跌撞撞地从兰亭小筑内跑出来,面色惊恐地呼喊道:“死人啦!”
兰亭,是凌云阁内靠近主楼的一所小楼,常年为沮渠信所居。
“怎么了?”老管家见是小王爷的贴身婢女,心里猛地一紧。
“小……小王爷,他……他死了!”墨香跌坐在地,身子不住地微微颤抖。
老管家闻言,眼前一黑。完辽,完辽……
“伤口整齐,似是被利器所伤,深度较长,似乎是剑之类的……”贺兰无生看着刀口,眉头锁紧。
“怎么了?”冯宸见他不语,凑上前几步。
那沮渠信此刻仰面躺在软榻上,青白的面庞上,双目紧闭,气息全无,胸前早已被暗红的血液浸透,薄薄的唇瓣上却带着淡淡地笑意。
将他胸口被鲜血浸透的衣襟解开,心口上面有一个短小而又极深的创口。
“宽约……”他神色古怪地望向几人,“不到一寸”。
卿卿闻言一怔,“玉女剑。”
“什么?”冯宸不知是哪里不对,竟让他们的脸都变了颜色。
贺兰敏敏解释道:“常见的宝剑,剑宽至少一寸,而且剑锋至剑锷的宽度是递增的,若剑宽一寸,那么把剑刺进去,伤口也定然是超过一寸的。”
冯宸明白了她的意思,现在的宝剑并不像电视剧中演绎的那样,剑身直上直下的,而是从剑的尖锋处到剑体是越来越宽的,而这个伤口不到一寸,也就是说这是一把极为特殊的剑。
卿卿上前说道:“这世上确实有一个人,她拥有一把独一无二的宝剑,那把剑轻轻薄薄而剑身细直,名为玉女剑。”
冯宸疑惑道:“既然知道是谁的剑,那岂不是更好找凶手了,为何你们还愁眉苦脸的?”
卿卿摇摇头,“她已经死了,甚至全家皆被灭门。”
冯宸一惊,“灭门?什么仇,竟然这么狠。”她顿了顿又道:“她会不会是像六子一样……”
卿卿又道:“那把剑已经被毁了,世上再无可能会有一把相同的剑……”
四年前,藏剑山庄苏家,惨遭马匪洗劫,整个山庄上下五十六人,没有一个活口,苏家小女苏雪客也死在了那场暴乱之中,她手里紧紧握着那把断了的玉女剑。
冯宸看着一剑毙命的沮渠信,只觉得命运弄人,白天见他还是个温文尔雅的少年郎,如今却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只是她很好奇,马匪洗劫了藏剑山庄,为什么属于藏剑山庄的那把剑又会重新出现,而且杀死了这个西凉王的小儿子,这其中难道是有什么联系吗?
贺兰敏敏长叹一声,道:“如今西凉王的兵马已经将整个凌云阁控制起来,并且要求七日内交出凶手,不然就让凌云阁陪葬。”
冯宸眉头紧皱说道:“陪葬?这整个凌云阁光是仆从就有百十来人,难不成他都要斩杀吗?”
“所有人陪葬倒是不至于。”贺兰无生已经站起身来,用清水净手后才说道:“他最想要的,大概是这个凌云阁。”
冯宸嗤笑,“我倒是真看不明白了,这沮渠蒙逊究竟是真的疼惜自己的小儿子,还是更喜欢凌云阁。”
“上位者的心思,永远会站在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如今儿子已经死了,他自然是要争取最小的损失。”贺兰无生神情淡漠,“听说派下来位候官一同调查这个案子?”
兰亭小筑二楼,敏敏透过半掩的窗子望去,“似乎是那位新上任的国师。”
“让国师来查案?”冯宸有些烦躁。又来一个和尚,上次在凤凰镇那个妖僧令冯宸颇为棘手,现在那个诡影的事情还没弄明白,如今就发生了疑案。
“来了。”敏敏望着窗外那个众人簇拥的和尚,轻轻说道。
一阵杂乱地脚步声传来,似乎是很多人走上了楼梯。
“几位安好……”
冯宸注视着那个慢慢走近的和尚,微微怔住。
“别来无恙,小宸。”
冯宸突然笑了,她笑着注视那个熟悉的面孔,只觉得眼眶有些微酸。
“别来无恙,洋和尚!”
他依旧一身褐色袈裟,深邃的五官,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那幽深的灰色眸子里闪动着不知名的情绪,他竟一点也没有变。
“你一点儿都没变,昙无忏。”
“你变了。”
“我哪里变了?”
“更添仙姿玉貌。”
冯宸眉眼弯弯地笑着不语。
“你们先下去吧,我自己留在这里就可以。”昙无忏朝身后的随从微微抬手说道。
直到众人都退下,冯宸几步走上前去,揽住昙无忏的和尚,笑眯眯地朝几人介绍道:“这位,昙无忏,天竺圣僧!”她神眸微动地看着昙无,抿了抿有些颤动的嘴角,继续说道:“我的家人。”
昙无忏眼中含笑看着冯宸,对众人施了一礼。
“这位,我新收的师傅,贺兰无生。”
贺兰无生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这位,我的好朋友卿卿。”
“还有这位……”
“我与圣僧有过一面之缘。”敏敏笑着说道。
昙无颔首,“敏敏姑娘。”
“好了,如今查案的都是自己人,大家可以各抒己见畅所欲言了。”贺兰无生走到桌前,示意道:“国师请坐。”
几人从偏室移坐正厅茶桌前。
冯宸抬眼望着偏室软塌上的尸体,说道:“我们现在还有七日时间,对于这个案子大家有什么想法吗?”
“我先讲讲我的分析。”贺兰无生放下手中的茶杯,“据我刚刚检查,房中并无打斗痕迹,死者身上也并无其他伤口,说明凶手武功不俗,一剑毙命。凶手使用一把女子剑,但却不能排除是男子故意所为。”
“会不会是沮渠信惹了什么仇家?来寻仇的。”卿卿的脑中瞬间浮现出一个可能。
冯宸疑惑道:“那为什么他会含笑而终呢?”
“或许是他的因果得以了解呢。”昙无温声说道:“对于一些人来说死亡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我感觉沮渠信不一定有圣僧这种觉悟……”卿卿突然开口说道,她坚信好死不如赖活着,对于昙无这些话,她压根无法认同。更何况,这位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小王爷。
“仇杀可能不大,沮渠信待人接物一向是彬彬有礼,王宫上下无不对他交口称赞。”敏敏顿了顿又道:“就算是我阁内的仆人,对他都颇有好感。他这个人,在这姑臧城里,上至河西王,下至门口叫花子,就从未见他对谁怒目横眉,一向是笑脸待人,就连他的母后都对他关爱有加。”
众所周知,沮渠信是小妾所生,但是王后孟氏却格外喜欢这个小儿子,沮渠信也时常对人说自己的母后待自己堪比亲生儿子。
卿卿疑惑道:“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冯宸轻笑,“有没有不知道,不过他确实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
贺兰无生微微挑眉,“怎么说?”
冯宸起身,从一旁的书架角落抽出一本册子来,“这个册子一直放在书本中间的夹层里,似乎是沮渠信的诗册。”
她随手翻开一页,缓缓念诵道:“云外远峰横黛色,雨中幽谷响松香。何须更待三秋月,照我孤怀万斛霜。”
贺兰无生轻轻蹙眉,“云外远峰横黛色,雨中幽谷响松香……这是哪里的景致,似乎不像是凌云楼内。”
还有这句,冯宸继续道:“一夕相思雨打灯,今朝相送月侵陵。长须共说天涯客,未得同为海上僧。万里无云空有水,百年有泪不成冰。从来不比人间世,只解愁肠百转憎。”冯宸嘴里呢喃着最后一句,不禁疑惑,“这沮渠信心里究竟有什么千回百转的痛苦,能让他写出这种诗。”
“这诗大意是说,对女子整夜的思念,泪水滴落将灯笼淋湿。一早送这女子离开,看着月亮渐渐升上山顶。一起聊起那些游历天涯的旅人,却不能一起去海上做个僧人。万里无云的天空,只有水在流淌,百年的泪水,也不能使其冻结成冰。人间的世事虽然千变万化,但它却无法比拟。我只会因忧愁而感到烦闷,而这烦闷是我所憎恶的。”冯宸轻笑,“这沮渠信还是个多情种啊。”
卿卿不禁感慨,“这沮渠信倒真是个翩翩佳君子。”说罢,她挑眉看向贺兰敏敏。
敏敏微怔,立刻道:“我看他‘偏偏是个假君子’吧!”她面上带了些不耐烦,意识到众人注视的目光,收敛了情绪,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谁知道他是写给哪个娇娥的……”
冯宸摇摇头,“不清楚,这诗册看不出时间,也没有署名。”她手里摩挲着平整且有点毛糙的书页,但沮渠信应当是时常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