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人是上午早饭后,大约巳时抓的,听到风声的几家是晌午晚饭后,未时过半陆续赶到的。
一开始他们以为这就是四派内斗,有别的派系的官员抓到了把柄,派个小吏来计较,于是吆三喝四,纠集一批壮仆家丁前来“教教他们做人”。
到了近前,只看见黑黢黢一片人,还没分清谁是谁,自己就先被抓住了,分开押到了地头上,抬头就看见几个眼生的官吏在登录田册,周围一圈武官装束的人,各个腰挎长刀弓箭。
几个男装女子倚着树旁观,树下悬着锦旗,写着斗大的“信”“李”“代天巡视”等字。
完了,栽信王妃手里了。
他们刚露面就被侍卫胥吏们一哄而上抓了下去,甚至来不及往外传消息,后面跟来的也就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被抓住了。
巫明丽没管他们,兀自与附近的农妇姑娘们说笑,看见可爱的孩子,可爱的狗子猫儿,还叫来近前摸一摸脑瓜,抓几块点心给她们。
农妇们胆子也大了些,或捧出过年的点心,或将才钓的稻花鱼稻花蟹精心炮制剔刺剔骨地端来,或有才刚烤出来的小饼,里面是刚晒好的干菜,混着脂渣炒得油亮香润……都是庄户人家的心意。
巫明丽都收下了,分给白羽老田他们一块儿吃,吃完暗示白羽给他们各家放点钱。
大灾刚过,补种的粮食还没收呢,这点儿东西都是掏空家底过年的,巫明丽不拒绝,为他们的颜面,放点钱,怕他们这个正月都过不下去了。
可惜一圈聊下来,没发现适合招揽的人才,虽有几个聪明孩子,在这里有田有地,故土难离。
巫明丽的温和,以及在当场的话语权,给了本地农户极大的信心和鼓舞。
当第四户赶来找茬的大户管事被抓时,有一个农妇怯怯地问:“青天大……大奶奶,小妇人有实实在在的冤屈,想求青天大奶奶为小妇人主持公道。”
田趁月那边正在组织村民登记田亩的里长,明显有个想阻止的动作,被他媳妇瞪一眼,里长就垂着头假装不知道了。
巫明丽将农妇仔细看一眼,这位小妇人没有任何妆饰,头发只光秃秃插了根木削的簪子,黑蓝二色发绳扎束。
“你说罢,我先听。”
小妇人于是揽着自己的两个女儿,走到才刚被抓起来的一个管事旁边跪下,手指管事,面朝巫明丽,泣诉说:“此人,原是遇县人,流氓地痞罢了,无恶不作。小妇人与丈夫在遇县卖茶,他因索钱不得,将小妇人的丈夫活活打死了。后来钱江大水,小妇人与公婆流落至此地落脚。却发现,这,这,这个凶手,竟摇身一变成了庄头的打手!前儿登录田产口份,他一定要将小妇人家中五亩上田,算在他自己的地界里,又要将剩下的五亩薄田登做十亩上田。公公不服,要找上峰做主,一去未回,婆婆出门去寻公公,也是再没回家”
里长媳妇低声补充说:“我家那口子办差回来,路过庄头家,看见她家翁家姑都死了,挂在树上呢……我家那口子把了钱托请,他非说是她家翁家姑意图行凶,要暴尸七七四十九天才肯让我们带走。”
小妇人泣涕不能自已,言辞模糊几不能辩:“求求青天大老爷为我可怜的翁姑和夫婿做主!”
被她指认的小管事破口大骂,因为用的都是方言,巫明丽半懂不懂,只听得是一半带娘,一半带床,把那小妇人和里长媳妇都气得脸红带泪的。
巫明丽看看丁武:“来人,砍了。”
丁武手起刀落,那小管事尚不及惊慌,瞬间已人头落地,带血的脑瓜骨碌碌滚到大柳树下。
巫明丽又道:“从人也砍了罢。”
小管事的打手家丁们这才哭爹叫娘起来,丁武提刀上前,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主人家饶我性命,我愿检举他们如何如何商量好了瞒天过海!”
那人一嗓子好似打开了什么闸门一样,此起彼伏的检举告发声响起来了。
巫明丽撇下他们,问小妇人和里长媳妇:“你的翁姑还在他家树上挂着吗?还有其他人被挂着吗?”
得到两个肯定的答复后,巫明丽让白羽去踢断头小管事旁边的爪牙一脚:“你们去,给他们收尸,挨个挨个上门道歉赔罪,能活下来我饶你不死好歹是个活路对吧?”
被踢的爪牙不敢置信:“你,你就不想要我们东家的把柄?”
巫明丽笑道:“重要吗?能死的都得死啊。不能死的,这会儿除非谋反,如何死得了?至于你,你是去挨家挨户赔罪呢,还是现在就死?”
爪牙自忖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人命也不知有多少,真挨家挨户去赔罪一定会被活活打死啊……等等,洪灾过后他们还在不在老家,是否还活着,都不一定,选前者还有活路,选后者,真就立死了!
于是被抓的这群爪牙纷纷选择前者,不就是赔罪吗?赔就是了!
巫明丽让丁武派人回去告诉李琚,安排侍卫分班轮流押这些人去,给受害人殓尸骨送回家,直到受害人家属原谅为止。
若受害者家属不愿意原谅,打死也就打死了。
丁武应了,又小声问:“殿下,会不会有人徇私报复?”
巫明丽小声道:“押送去的人是咱们的侍卫,咱们叮嘱一番,若有罪不致死,孤证难立,说话还好听,真告发他们东家的,让你的兄弟们护一下,也就行了。”
交代完了,又有别个人勇敢地站出来指认,某某与他家有人命冤案,更有接到消息的外村人连天赶来,或看热闹,或诉苦报冤。
看热闹的随便看,诉苦报冤的,等他们哭诉说完了,巫明丽把当事人拎出来问,苦主说的是不是,只要当事人回答稍慢一下,立刻又是一个人头落地。
一行记录核对田亩,一行听人诉苦,一行杀人,拖到戌时过半,方将这一地弄得分明。
但此地之外,其他地方,又不知还有多少。
巫明丽和田趁月议定明天就拿纪家开刀,彻查灾后田亩登记的数量和等级。
正是本来因为他们先让了一步,她都已经要放过了,谁知还能撞到手里呢。
这晚上趁夜赶回驿馆,巫明丽将今天的事告诉李琚,果然得到了“有好事不带我这是不对的”小不悦。
巫明丽于是让他自己选,明天是跟着侍卫们押送那群爪牙上门挨打,还是跟着她和纪家姚家寻事。
李琚想了半天,很想跟着侍卫们看热闹,但又怕媳妇和纪家的冲突中因为没个撑腰的人而处于下风。
巫明丽自信纪家绝对动不了她,但她不能让李琚产生为难的情绪,正好她想结交向复,便说道:“你去你的,我自有人护着。你给大学士向公写封信,请他来掠阵。”
“向大学士?那是比我惯用的。不过,他能听咱们的吗?”李琚挠着头,请田趁月代笔写信,大略叙述情况,邀请向复明日起协助信王妃处理纪家等瞒报谎报转移田产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