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塾西厢,塾师的公用书房,灯火通明。
郎云清气得满面通红,但不是因为诬陷或者误解,而是这本“从郎先生的书桌上发现”的避火图实在是太露骨太低俗,从没见识过这些的郎云清感觉自己眼睛都被刺瞎了。
说实话,国公府也没人能相信这是郎云清的东西,老国公也好,老二老三两房闻讯赶来在旁坐着旁听的双目犹红肿不已的小鸾,以及刘希鄢质等,都从里面看出了一种“栽赃嫁祸”的意味。
避火图应该是别人放的,但是随避火图一起被检举出来的其他文字,是含蓄隐忍亦婉约动人的情书,确实有郎云清的亲笔。
对家中事务学堂事务和王府人物都知之甚详的小鸾,甚至隐约猜到了郎云清的倾慕是谁,这次栽赃嫁祸下手的人是谁。
因事涉两家的女眷,且还关系到她自己和巫明丽的情份,小鸾一力要求把巫明丽请来。
巫明丽来了,先与老国公互相问候,然后在上座坐下,未随国公去吊唁的鄢质代为陈述发生的事情。
起因是两个学生向郎云清请教问题,恰好郎云清不在,学生们便在书房等候,期间有个胆大包天的学生,看见郎云清书案上一丛书的书序不对,中间多了个薄薄的本子,扒拉来一看,好家伙,避火图啊!
另一个学生也是个促狭鬼,提出“既然有这个,必定有别的”,一通翻找,找到了一盒鲤鱼书。
全是简单质朴的情书,大约十七八封,含蓄隽永。
但是再怎么含蓄克制,也改变不了它是情书的本质。
事情本来很简单,闹出来就是因为郎云清是师,是未婚的师,在有女学生的学堂里看避火图也好谈情说爱也好,都过于出格,而且此时国公爷交代全府都按自家治丧一般严格遵守规矩,现在就尴尬了。
郎云清认了情书是他的,但避火图他属实不知道。
巫明丽了解前情提要,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拿着小杯盖子轻轻磕在杯沿上,一下又一下,先看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学生:“你们打算找郎先生问什么问题?”
这两个学生显然没有什么准备,支支吾吾起来。
巫明丽抽一下嘴角,又问郎云清:“你去做什么了,半天不回书房坐镇?”
郎云清道:“每逢五十晚膳后,我,和几位同僚,都会在花园散步,并聊一聊最近的心得,时间是半个时辰。”
今天恰好逢五,还有冻雨,所以门窗紧闭,从花园里决然看不见室内的情况,这才被人钻了漏子。
“不过……”郎云清这时候也缓过来了,有主心骨了么,心也定了,他说道,“今天有一件奇怪的事,花匠老陈拿了一张图画向我请教来历,颇费了些功夫。”
小鸾说道:“老陈是九小姐乳母陈嬷嬷的丈夫。”
小鸾不是无的放矢,她正是猜到了幕后主使是九小姐,才会说出来。
九小姐和郎云清并非无仇无怨,郎云清高中那时候,九小姐的生母姨娘曾托人向郎云清说媒,郎云清拒绝了。九小姐素来心狭且狠,以为郎云清看不起她庶出的身份,一直耿耿于怀。
今年底九小姐就要出嫁了,放不下这个事,一定要咬一口下来。
但是小鸾没有明言,点到为止。
巫明丽一点就通,听说涉及他们国公府的小姐,且小鸾有了主意了,人证也不缺,便将自己的重点放在郎云清的清白上。
“避火图拿来,我瞧瞧。”
巫明丽放下茶盏,伸手,郎云清的小书童立刻一把从柳家的管事手里拿走了避火图交给巫明丽。
巫明丽漫不经心的翻,时不时对着烛火照一照,翻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许久,巫明丽开始总结了:“棉籽纸,这个纸罕见但不好用,至今只有城东两处造纸作坊有见过,产量也不大,一年不过二三百斤,只因原料是榨过油的棉籽,作价便宜,聊挣几个散钱。书局印书不用这个纸,嫌显色不好,透光倒是不错,多是卖给人当稿纸练字描红用的。上面的画是白描设色,只黑红绿黄四色,颜料用得很好朱砂藤黄,墨有麝香味,但笔法是最拙劣的描法,多半是才入门的学徒照着描画来的;这个描的原版是二十四幅年景作乐图,是城里专门准备嫁妆的金斗家做给新娘陪嫁的,首刊不过一个多月,因为请的大家作画,颜料调金调银,还加了蛋清,价值非常昂贵。画本内容倒是比坊间常见的避火图要雅致含蓄些,颇有收藏的价值。除了大富大贵的新娘家,一般人不会去买它……我的意思是,避火图多了去了,若是小作坊仿作,自有更露骨的好东西去仿,做什么要用昂贵的颜料,仿一个本价又贵又不那么下里巴人的本儿?若说随手找的新样儿,也不对,正本才刊行了几例,能随便被人拿去模仿?”
众人无不侧目,白羽捧哏:“主人的意思是,郎先生就算要买,也犯不着买这种。而郎先生还擅长作画,所示自己画,必定也不是这等拙劣。所以这必是栽赃嫁祸。若要找出这个人来,顺着棉籽纸颜料和金斗喜铺的账单去查就是了。娘娘,金斗喜铺,是不是咱们家嫁出去的哪位开的来着?”
巫明丽将避火图移交给旁边一直试图瞟一眼再瞟一眼的大奶奶:“看大奶奶的意思罢了。”
金斗家和颜料买纸描补的细节一列出来,其实在场众人大部分已经知道是谁了,为全颜面,无人说得。
巫明丽又伸手:“情书呢?拿来我看看。”
这一次郎云清的书童就没动了,倒是郎云清,把情书往后一掖:“这原是我的不是,我和她两情相悦,正要回禀殿下知道,以便婚配。巧合这些天接连的大事出来,这才按住了。我与她已有一个多月不曾见面,亦不曾传书,思念甚笃,这才情难自已。”
巫明丽道:“到如今你都不肯告诉我是谁?”
郎云清摇头:“不知道她愿意不愿意,我不能说。”
十成十的呆气,可就是这份呆气,让他和一般二般的软脚虾完全不一样了。
巫明丽虎着脸:“既然是我的人,身心都是我的,便是情书,也该由我收着,你拿着做什么,难道他日求娶时当做互许的佐证?今日的事,究竟你也有错,既然两情相悦,何不早日过了明路。如今竟也成了私相授受了。”
郎云清仍是摇头不应,小鸾因道:“姐姐,你要审许仙董永,等那白娘子七仙女在了一起审罢,这样单独挂起来有什么好看的。两个都是您家的人,您不反对,他们害臊一两日便过去了,还能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小鸾现在几乎可以代表柳国公夫妻的态度,她这么说,柳国公也想到了,郎云清和那位女子都是王妃的人,王妃不在意,他们干什么横插一脚?就算有什么不对,顶多算个不尊重丧仪,然而小鸾是故太夫人的孙女,小鸾尚不觉得冒犯,外人又何必掺杂其中?
柳国公现在还没弄明白避火图是哪来的,听着像不是郎云清的,于是说道:“既然两件事都说明白了,那也都无碍了。只要查一查什么人弄的这图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