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明丽沉默片刻,翘起手指,将反面盖在桌上的一堆情书推到方无适跟前,不接方无适的话题,而是说道:“是你的就交给你保管,来日成婚时,他登门来求,我可是会要他一首一首情诗背过去的。背得不好,人却不能给他。”
“娘娘?我……不敢有这样的奢望。”方无适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听着话,也不知该应承该反驳,自来也没人教过她,面对婚姻大事时该如何应对,何况还是这样复杂的情况。
巫明丽道:“我见了太多有情人终成棒打鸳鸯的事,不想再看了。”
巫明丽又想起了薛芹和小鸾,如果当年薛芹勇敢些,小鸾也不会在柳国公府,靠着那点运气才能苟住幸福;她又想到了李清婉,人生最后的时光,遇到了有情郎,可一下子又什么都没有了。
因情而成侶的少,先婚后爱的也不多,世上最多是凑合。
“你担心的事,本是庸人自扰。你有我呢,至于你还真是情人眼里出潘安啊!他那个死气沉沉的脸,不善言辞的嘴,你觉得他能当官?而他的好友,连他这个性子都能接受,又岂会对他的夫人说三道四?郎云清被人拿个正着,你不嫁他,他的一世英名,都要没啦!好姑娘,你放心备嫁就是了。”
方无适勉强笑了一下:“娘娘!”
巫明丽轻轻挥了挥手,“不过呢,你和他这样拖着瞒着,倒瞒出事来了,导致咱们家在柳国公府丢了个大人,所以我要罚你们。让我想想,罚你们什么好呢?”
“是我和他的错,让娘娘蒙羞了,娘娘尽管训示。”要说这个,方无适反而不慌了,她有种不配得感,巫明丽打算罚她,她反而有那么一点点安心。。
巫明丽扣着手,眼睛滴溜溜地转,外面旁听的知情的白羽等几人,忍不住为方无适捏了把汗。
自来王妃罚人都很诛心,不是让大半夜的念奉承话,就是让抱着牵着不分离,罚完了那人总有十天半个月不敢出门的。
方无适也怂了起来,就知道男人靠不住,那些情书就该放在她这里的,也不知道郎云清怎么能被人翻出来这么多情书!
巫明丽眨着眼睛,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你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觉得你嫁了他他就要被嘲笑,是因为世人看见‘贵男’配了‘贱女’,便要可惜那男的没了个好岳家还要被嘲笑,可实际上呢,没有这些好事者,反而什么事都不会有。所以我罚你和郎云清各写一个戏本来:
“戏本里的女子要出身在污泥之中,不是妓女,就是乞丐,但不准你们写她的凄苦悲惨,只能写她有金子一样的人品和才华,太阳般的耀眼和温热,反抗命运,也追逐幸福,最后最后再让她荒谬地被这些混账口舌种种迫害致死,写一个悲剧。让这些好事者,看看他们到底有多混账。”
戏本里不能写这些“卑贱”的人物的苦难,那只是看客取乐的玩物,他们就喜欢看女子哀婉求饶的样子,看她们的血泪哀鸣汇合成一句“造孽哟”;
不能写她们被人所救,大团圆结局不会让看客反思和想到自己;
要用这些看客的行为“杀死”她们,如此当看客们真正遇到类似的事情时,才会想到约束自己的话语和行动;
可惜,要有冲击力,就必须把这个“她们”塑造得完美无缺,和常人拉开了距离。为了戏剧好看,牺牲了普通人的应得。
巫明丽道:“什么时候写完,在我这里看过了,排上戏了,什么时候给你们俩办婚书。”
巫明丽要拿他们两个的戏本,同时也是给他们俩一个梳理心事的机会,这两个本子写出来,郎云清能领悟方无适的纠结并做好应对婚后生活的准备,方无适亦能认识到,那些外人的看法根本无足轻重,他们都是“坏角儿”。
于青和胡氏,不就是这样的典型吗?夫妻俩不在乎外人怎么看,到今天于青封侯了,胡氏被封为淑人,外人又敢怎么看?
方无适一脸懵圈,接了这个“惩罚”,然后晕晕乎乎地退出去了。
巫明丽喝口水,叫来了齐敏。
这一次她把其他所有人都屏退了,齐敏的情况比不得方无适,方无适和郎云清两情相悦,就算传出去也能拧为美谈。
可齐敏的不是啊。
巫明丽将荷包放在几上:“你是希望,我把它送回巫序那里,还是还给你?”
一个荷包并不代表什么,姐姐的侍婢做几个物件儿,弟弟随手拿一个用了也就用了,谁家男人用的针线活不是女儿家做的,各个都有私情不成?
就算绣了句暗标情思的诗又如何,就喜欢这句诗不行吗?古往今来以情喻志的多了,偏我不行?
所以巫明丽那日才直接说“九小姐怕是疯了”,看见香囊荷包就想到私相授受。
巫明丽现在问齐敏,就是想知道,她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
巫明丽并没有从弟弟身上察觉异常,也没有从齐敏身上看到属于恋慕者的羞涩和情动。
齐敏格外的内敛,她是整个信王府的丫鬟里最内敛的那个,莫说喜怒不形于色了,平日里除了微笑附和主人时刻意流露的表情,根本没有别的变化。
齐敏道:“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那倒没有,普天下的人,我不给他们找麻烦就不错了,谁敢给我添麻烦。”
齐敏微勾唇角,从袖中抽出一把小剪刀,抓起荷包就绞了个烂碎:“序哥儿他很好,那日殿下的朋友酒后拉着我不放,序哥儿把那人狠狠训了一顿,之后那人再也没来过咱们府里。我为了感谢他,看见他的荷包旧了,才给他做了个新的,并没有别的意思。”
巫明丽特别可惜这个荷包,虽然有几分旧了,但是这玩意儿顶工顶美的,能传世啊!
“敏敏,你说谎的时候喜欢笑,而且笑容特别固定。这里没有可笑的事,你笑了,说明你在撒谎。”
“我不是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才故意这样说的。我早已想明白了。序哥儿的爱好喜欢,我都不懂,我也不会红袖添香赌书泼茶炼诗吟句。我不爱读书,我就喜欢做女红,他不能欣赏我,我也不能懂得他。这倒罢了,若能为他打理家业,免去后顾之忧也好,可是我又连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都做不得。正如您说的,此时此刻恋深情热,他日难免浓情转。等他老了,变丑了,这份淡淡的情愫,终究会随风而去。”
齐敏将剪刀放下,握住巫明丽的手:“一时情动,和终身大事,我有轻重。我想看遍这世间的风景,我要养好身子,和您一起走遍千山万水。您身边,不嫁的人多了,也不愁多我一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