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好些不耐久熬的有感情要私下联系的命妇公主都已经离开了大厅，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周王妃离场，和其他人离场一样，不是什么特殊的事儿。

　　但是巫明丽就是感觉有问题。

　　可能是因为这场家宴设在蓬莱岛上，可能是因为今天反常的冻雨和冬雷，可能是因为周王一反常态地表现……

　　这三个因素，单独出现，都不那么紧要。比如今年的腊八下元节，都是在蓬莱岛办的，巫明丽没觉得怎样；比如今年中秋冬至，都有雷鸣，巫明丽也没觉得如何；又比如今年皇后还愿法会，周王主持，出尽风头，可也就是出个风头。

　　然而这仨元素突然凑齐了，便让巫明丽感觉很不舒服。

　　巫明丽又左右看看，年纪偏小的皇子皇孙们大多都去休息了，周王妃所出的儿子靠在阿保和侧妃身上打盹儿。

　　巫明丽站起来，让毕多仪等继续待着，拽拽李琚的袖子，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殿外电闪雷鸣，冻雨砸在厚厚的积雪上，很快就积了一层，路上到处是小圆粒子，小太监扫了又来，稍不注意，一脚上去就摔了。

　　巫明丽看了一圈，拉着李琚去看吉祥缸，离正殿最近的几口吉祥缸都是满的，底下的炭火刚刚好，里面的水余量正常。

　　李琚看见媳妇的神情，又看看媳妇的动作，隐隐感到什么大事要发生，便撑着吉祥缸的沿，问：“怎么了？”

　　巫明丽抬头望着蓬莱仙馆的楼顶，脊兽旁竖着长长的铁针，电光雷闪中，脊兽明暗变化。

　　巫明丽说：“七哥今天太反常。”

　　李琚不解：“反常？有什么问题吗？”

　　巫明丽想了想，她确实没有证据，那就釜底抽薪。

　　巫明丽一直疑心周王打算趁家宴时，选一个打雷的日子，火烧蓬莱仙馆，以此来打击竞争对手，也不排除要演一出孝子救父。

　　他没有兵权，调不动京大营和巡防司，不可能做任何正面攻击，只能走这种旁门左道。

　　走旁门左道，巫明丽就有信心摆平。孩子们在自己身边安安稳稳待着，则周王搞什么阴谋她都能见招拆招。

　　巫明丽于是说道：“我心慌得很，你陪我接孩子们出来吧，孩子们在身边，我才能放心呢。”

　　李琚没有二话，叫来一个內侍带路。

　　蓬莱仙馆有前后两个院落，正门悬“琅境天华”，接着一个戏台，正殿匾额“望仙”，就是刚才宴饮的场所，进深有十几丈，面阔无间，左右配殿是深春沉夏，正殿后花园开环绕的池塘，养龙鱼锦鲤，起假山，作瀑布流泉，遍植奇花异草，亦放了些珍禽异兽，左右配殿浸秋洗冬，后殿匾额是“人间草木”，起五层高楼，是整个太液池最高的建筑。

　　熬不住夜出来休息的孩子就暂歇在这里，除一层灯火微明外，上面几层户牖紧闭，隐没在黑暗里，只有些许灯光。

　　它并未陈设起来待客。

　　殿前东南角有祸已与小姑姑堂姐妹们凑在火砖铺的地上玩耍，旁有阿保和宫女照顾。

　　她们模仿前面的宴席，开自己的小宴，祸已拿着一根竹子舞剑取乐。

　　巫明丽都忍不住为她拍拍手，舞得真好，就是如果没折御珍苑费尽心思才培养出来过冬的竹子就好了。

　　祸已看见母亲走了过来，扔下小姐妹们，拉上珍珍一起跑上前叫人：“父王，母亲，咱们要回家去了吗？”

　　“是啊。你先带着姑姑和姐妹们去前面正殿找三位侧妃娘娘，不要再乱跑了，我找上你哥哥就走。”

　　“好哦。”祸已多早晚就想回家了。

　　巫明丽随口又问：“怎么，宫里不好玩吗？以前好像你没有这样急着走，这一次怎么待不下去了？”

　　祸已皱着眉说：“房子里臭臭的，难闻。”

　　一旁蓬莱仙馆的內侍首领的脸都吓白了：“哎哟，咱们的镀姑娘，可不敢乱说啊！这里每天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若是真有什么不好闻的味儿，奴才们要掉脑袋的。”

　　祸已的鼻子都皱出三道横来了：“不可能乱说的！要么是你检查得不仔细，要么是你根本就没检查，手下人说好你就当个好！我们都闻着了，不信你自己往里头闻闻去！”

　　巫明丽摸摸她的脑瓜，示意她淡定，先回去，然后让內侍继续带路往里头接阿鳐。

　　后殿里不止有来休息的皇子皇孙，加上他们的阿保內侍宫女，总得有十来个。

　　但是走遍了一层的所有房间，只找到了包括珍珍在内的两个女孩儿，没看见其他人和阿鳐，倒是巫明丽确实闻到了隐隐约约刺鼻的气味。

　　这气味找不到来源，若有若无，让人觉得不适。

　　巫明丽又向內侍询问阿鳐的去向，得知是和李珠堂弟们上楼了，好像是听说有什么奇怪的大鸟出现在阁楼上，大家好奇。

　　巫明丽抬头看向屋顶，漂亮的壁画繁复华丽，松石蓝孔雀绿朱砂红金银泥绘成天仙宝境，画面里是织女织彩云的典故。

　　织云……她突然想起来这股气味是什么了，她赶忙拉扯李琚的胳膊：“快，快上去把他们带下来，这是桐油的味道！这又不是刚刚翻修防蛀的时候，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桐油味儿？”

　　李琚懵了，但是他听媳妇的话，撩起衣摆就往楼梯那边蹿，巫明丽又冲內侍和宫女说：“快把外面的几位公主郡主，还有屋里的姑娘们都抱到前院去。”

　　內侍和宫女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信晋王妃。

　　巫明丽却等不得了，她冲到珍珍和另一个小姑娘休息的房间，抱起珍珍，又催促宫女抱上另一个姑娘一同离开。

　　就这短短的一段路上，巫明丽听见几声沉闷的“咔嚓”“哔剥”声，吱吱呀呀的，说不上的让人毛骨悚然。

　　她们刚刚跑到殿门口，忽然听见一声巨响，继而稀里哗啦的不绝于耳，一股滔天热浪从背后袭来，宫人们惊慌地尖叫着四散。

　　巫明丽揽着孩子们踉跄几步，差点跌在堂前，再回头看去，只见刚才还平静地隐没在黑暗深夜里的“人间草木”，已经是一片火海。

　　李琚杂在一堆燃烧的木板和柱子里跌落在一楼，神情无比严肃。

　　巫明丽放下被惊醒的珍珍，让她和尚未离开的祸已乖乖待在一起，不要进任何建筑，然后转身回去拨拉李琚。

　　李琚没受伤，只是被熏了个脸黑，燎了些头发。

　　巫明丽和他对视一眼，李琚说：“姐姐，小五和四儿都还在楼上！火封住了楼梯！”

　　巫明丽望着眼前火炬一样的楼阁，回忆“人间草木”的布局，拿过祸已折的竹枝，问：“他们在哪个位置，火从哪里烧起来的，哪里最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