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深已经搬到了独幽馆,独幽馆的几个院子,都被细细地画在《一年好景图》上,交给毕多仪杨守真各自挑了一个住处,青深的院子也定了下来。
她不耐烦什么美景馆舍,指了最西边的一处院子,这地方她和巫明丽演武堂来往方便些。
院子就按青深的家乡习俗做了改造,院子里改种了厚厚的牧草,支起华丽的帐篷,后院还有矮矮的木质平房,里面供奉她的天神,还有她的父母族亲的骨灰。
青深的坐骑也挪到了她的院子里饲养,加之时不时出入的狼狗狐狸,不看外墙,这个院子几乎和青深曾经的居所一模一样。
生活是不错的,往事翻篇之后,巫明丽不难为她,王府的女眷们也不难处。
每个月固定的某几天,一定是她去演武堂上房陪寝,偶尔李琚会来独幽馆坐坐,但是坐不了一刻又像长了钉子一样地走掉。
青深算是懂了,巫明丽之前说,长日无聊,总得有个打发时间的事情,是什么意思。
若没个念想,一天天这么干坐着,实在是枯燥。
其他女人喜欢听戏,遇到什么新鲜事就要撮局组起来玩,搓牌打马吊吃酒,青深老输钱,输急了有时候都忍不住要动手,好歹忍住了,再多抹些日子,知道关窍了,才真从中得了趣味。
然而也就是枯燥里取乐罢了,她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只有她茫茫然。
内务司到王府里来安排册封的事,她听见核对嫁妆铺陈的声音,觉得有些酸涩。
到底是不一样的。
巫明丽看见了,想想还是给她添一份体面。
那白羽徐妈妈刘妈等可听不得这个:“哪有丈夫纳小,嫁妆还要主母掏钱的!”
“我不掏钱,不掏啊,放心罢。”
巫明丽手里钱是多,但是都要办大事的,王府的公账更不可能拿出来给青深置办私产。
她只是给茉朵和郭多出主意,让他们重新归置青深的产业,然后将田地舍坊铺人分开列单,一份产业拆做四份计入账面。
然后她找于青,帮忙给青深讨了个奖赏,奖励她在大军西征时做的贡献。
跟着大军去的百姓都有奖赏,没道理因为青深是个异族女子,就全然不考虑她在西征里起到的作用。一道兵部的批量制式的嘉奖红书,几百两银,钱不多也不那么荣耀,但这是敕造的奖励红书,很体面,也很适合一个异族女子嫁入中原时表明自己的态度和取舍。
青深拿到这份嘉奖书,用力掐着略显粗糙的红帛,破天荒说了句软话,不带任何算计的软话:“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也犯不着这样捂着我。”
巫明丽正忙着分人手,造册子,头也不抬地说:“去年你到京城,要给我下马威,你想了个办法来试探我,意图刺激我怀疑夫君,和他起龃龉。”
青深:“我”
“你让陈式先行返回京城。我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你也让陈式得以先行与家人团聚。你当时怀着孩子,赶路多有不便,比正常的慢些。陈式先走的两三天,只是个小事,可对他和他的妻子儿女来说,是大事。”
巫明丽唤来紫芸秋草,将检查过后的宾客请帖拿去敲章,吹着手指尖蹭到的红色染料:“我就想,一个能体谅别人的人,就算再怎么坏,本性里也该有些善良吧?那是你的底色,以后千万不要弄丢了。”
等待新人进府期间,巫家书院发生了一件意外。
拨到柳家书院教书的老进士,七恨先生因年老病笃,熬不下去了。
老进士和巫家几十年的交情,可以说自从女儿死后,半辈子都给了巫家,巫明丽无论如何也得去他家问候一番。
七恨先生大部分时间住书院,自己的家在城东不远,一片山水田园之中。
向者私下说话,七恨先生还半抱怨半说笑地,提起城东大片的地都给了工坊,大煞风景。
巫明丽问,那您家掺不掺嘛?
七恨先生哈哈一笑:当然是掺了一脚的。
这次去探望,七恨先生的女媳们出面接待,口称“殿下亲临,不甚惶恐”云云。他的夫人在榻前垂泪,也哭倒了,沾不得地,巫明丽早早叮嘱不必惊动,故此不在。
七恨先生早年郁愤过度伤了身,从去年底抱病在床,过了个年略有起色,但春天之后,一日不如一日。
到如今,该有的心理准备,也都有了。
巫明丽往上房看了看老进士,他床下孝子贤孙爱徒站了一地听遗命,又有巫山长等几个老朋友在旁送行。
老进士的遗嘱已经交代完,正介弥留,嘴里喊的是几个已故女儿的名字,迟迟不肯撒手。
大女儿死于婆家折磨,三女儿死于难产,小女儿尚未字人就去了。
巫明丽略看一看,往隔壁坐下,听见孝子贤孙爱徒们一个一个问父亲\/师父到底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爹插话说:“老兄是放不下姑娘吧。前人有悼女诗作‘汝生未字人,汝死魂依我。来日我坟前,分汝一抔否’,老兄十分感怀,读之必泣涕如雨。老兄,可是要将幼女的坟茔挪到您一处?”(注)
安静片刻后,一阵哭嚎声爆发,老进士彻底去了,老进士咽不下的最后一口气正是他的女儿。
还得是她爹了解这个几十年的好朋友。
老进士的丧仪如常理操办。
丧礼不大隆重,老进士生性简朴,最爱的也就是诗书,晚年寄情山水,不过以教养良才美玉为己任,故而门生徒弟众多,众人你一笔我一笔,献祭文丧仪,延请戏班笙乐道场法事,置办宴席,哭丧致哀等等,倒比他自家操办的更热闹些。
巫明丽代自己点了一炷香,等小鸾也代表柳家来致哀后,两人便一起告辞离开。
回城路上,小鸾请巫明丽再给看两个师父,老进士去世,简进甫可能今年就能补上外放,学塾的两个镇院走了,郎云清为人过于宽厚老实正经,还得有个能压得住纨绔子弟的才行。
巫明丽于是从巫家书院里努力扒拉扒拉,实在扒拉不出来,巫家书院筛选弟子的条件还是很严苛的,哪有柳家那些公子哥儿那样式儿,两边需求完全不一样。
巫明丽想来想去,没办法,把一个叫刘希地点给小鸾:“他倒不是我们家读书出来的,也未中进士。他原是第一书院的学生,因久试不第,已经除名了。论才华,其实也不错,奈何少了点科举的运道。他最合适你家:以前惯会游手好闲,外面那些败家子儿沾边的门道,他都精通极了。”
小鸾会意:“有他在,就不怕咱们家子弟被人勾连去赌坊酒坊,若有人学坏了,也能尽快发现阻止。”
“是啊,本来是给我自家留着用的,不过现在看情况,一二十年里大约用不上,就交给你啦。”
(作者的话:注1引用自一位古人的悼亡女诗,诗人的姓名不记得了,等我查到了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