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海市位于南方首府。
飞速生长的水泥森林,立在江与海的交界之处。
英才国际,是这儿最顶尖的蓝血学校。由石氏家族在二十年前修建,虽为私立,却拥有极为强大的师资。座落在富人云集的云莲山之顶,远离尘嚣,俯瞰山海与众生。
从小学部到高中部,能进来的都非富即贵,毕业生们均剑指藤校。
可即便这样,当林亦舟在钢琴前结束演奏时,校董们还是难掩震惊
这样完美的琴技,这样出尘的气质,这样极具冲击力的美貌……
来这儿当个小学老师?简直屈才
“有点儿太漂亮了吧?”
校董们窃窃私语。
他们的面前,是林亦舟无可挑剔的履历,以及两封推荐信。
信件分别来自欧洲两位大牛的音乐教授,上面将林亦舟夸得恰如其分:一个说她在学校就优秀非常,如今选择教职,真真幸甚至哉;一个说在音乐节对她见之难忘,若能到贵校任职,实乃双赢之事。
当然,他们不会知道,这两位口碑极佳的音乐教授,曾经在什么网站上有过帐号,曾经到边境什么地方消费,又曾经在那里被留下了什么样的把柄……
总而言之,校方做了背景调查:“这位林亦舟小姐,虽然在国内出生,但很早就获得邻国的政府奖学金,到国外求学。只是,她参加的比赛不多,也没怎么在国际上露脸,所以国内一直没有她的资料……”
可是这当明星都不过分的美貌,这出手就能被捧为钢琴界新星的琴艺……
“莫不是又一个来寻高枝的吧?”一位女校董冷冷地说。
也不怪这位校董心寒:老师们都想来英才国际教书,而漂亮的女老师们尤甚。
这儿的学生都来自上流圈层,家长们更是拥有让人垂涎的资源。学历美貌,对某些女人来说,却成了出卖自己的敲门砖。
之前就发生过女老师勾引学生家长,最后让原配闹到学校来的丑事。被插足的夫妻双方都是豪门,新闻狗仔们爱透了这样的报导,英才的公关部门花了大力气,才把这样的负面新闻压下热搜。
偏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一个女老师大着肚子,嫁给了一学生七十多岁的富豪爷爷,娱乐版简直狂欢无限,好好的一所私校,被说成什么送子圣地校长被封为月老附身……
而又那么不巧,学校的控制人石锋,平时忙得要命,当时恰好就回了G市。
一脸禁欲又无情的石锋,当时就在校董会议上下了指令:
这种事情,不要再有下一次。
所以他们看着眼前的林亦舟,不由都心生警惕。
怕她本心不纯,也怕她目的成谜。尤其,在校董们手中的票中,有一张票,始终未投“赞成”。
“以林小姐这样的履历,为什么要来我们学校教书?”
男人湿润的声音响起,在一众暮气沉沉的校董中,他五官隽秀,气度优雅,举手投足间贵气内敛。他十指交叠成塔,一切尽在掌中。
那双手修长漂亮,是久经保养的模样。指尖轻轻捏在林亦舟的履历上,微微低垂的脸上,有让人目眩的笑意。可这温和之下,却有审视的光。
这是英才国际最年轻的校董,也曾是指挥界前途无限的新人。
张之辰。
林亦舟从钢琴边款款抬头。
她今天选的曲子都应景。童真烂漫的莫扎特,不染凡尘的德彪西,还有那命好歌甜的门德尔松……一首比一首甜美,一首比一首天真。
曲子为她身上笼罩一层光环,让她像一个柔美的天使。
而她淡锁蛾眉,似乎要将那不自知的美貌敛去几分,可她越是含蓄,那美便越是绽放。
她所在的地方,是英才国际的大琴房。她端坐于巨大的三角钢琴之前。
负责面试的校董们在窗前的长桌坐好。
则居中坐着的,就是张之辰。
查到校董名单时,她把张之辰的名字确认了两遍。资料显示,张之辰在毕业后曾进入著名乐团,却在不久之后退出。于两年前,因有神秘背景人物作保,他进入英才国际,成为校董。
荣提出直接把这个男人做掉,但林亦舟并不想过早地打草惊蛇。
虽然,她知道这会是她的变数:他对她曾经的熟悉,他和她之间的过去有人面对昔日的噩梦,会愤怒颤抖失控……
可无论仇恨还是追问,此刻都没有在心底翻涌。
她望向张之辰的眼底,没有波澜。
在场的人不会知道,她已经许久不曾回到一所学校,也许久没有走进过一间正经的琴房。
甚至,她在枪火与血腥中待得太久,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一座正常的城市。
在她过去二十三年的人生里,她曾经历数次生死,也用网络的力量抵达世界各地。可她实际所到过的地方并不多。出生和长大在那座阴雨的小城,后来在边境的丛林中生长挣扎。
直到她提着行李箱中的枪和琴谱,抵达这座城市时,她人生的地图上,也只能连出曲折的三个点。边角锐利,却乏善可陈。
当她驻足市中心看着高楼林立时,她遥望江面上拔地而起的一座霓虹高塔。
这是江心塔。于三年前建成,以125层的高度在亚洲首屈一指,成为这座城市的新地标。
她曾来过这个地方。
那是七年前。
当时她还叫周亭,作为那座小城音乐附中的代表,来这座繁华都市参加一场公演。
那是秋末,张之辰作为随队出行的指挥学长,陪在她的身边。那时他们刚刚在一起,时光全部用来挥霍。小公主般的洛斯然,在他们跟前,从一个替补,生生成了一个电灯泡。每天盯着他们,一脸无可奈何。
他们在练习的间隙溜走,在江边牵手漫步。
太阳沉落江面,黄叶落在身边,夕阳里美得出奇。
张之辰一路兴奋地说,他说这儿有最好的学府,他们将来可以在这儿升学,周亭成为演奏家而他成为指挥家。他会拥有自己的乐团,以后的每一场演出,都要有周亭的伴奏。而她会成为他永远的首席
他说光了能说的甜言蜜语,然后指着大江的中心,说那儿正在建起一座高塔。
“听说工期四年。”明明是秋天,少年的承诺,却像盛夏的阳光,又美又廉价。他甚至计算出,等到那时,周亭就要二十岁,而比周亭高两届的他将是二十二岁,恰都到了法定的结婚年龄。他有些脸红,又有些张扬:
“等这塔建好了,我们去上面弹《仲夏夜之梦》。”他在她耳边轻声说,“Op.62,No.9,好不好?”
他在未满十六岁的秋凉,许她一个经年后的仲夏。而她彼时低头,不可思议地想到,那竟是门德尔松
《婚礼进行曲》。
七年。
高塔已经建成。
他们也终于抵达了这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