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时间转眼就过了。
时府小轿上门之时,倪姷才恍然,又到冬至了。
是她的生辰,是父母的祭日,还是她去做妾的日子。
倪姷跪在祠堂中点燃三支香,笑得肆意而张扬,一点也瞧不出有违背父母意愿去做妾的内疚。
“母亲,您别动气。
老头,等着我给您追封。”
香案上的烛火不知怎得,晃了几下。
楠云凝云两人守在祠堂外,听着倪姷这话,也只是一片平静。
自老爷夫人去了之后,这世上已经无人能让主子改变主意了。
时家上门的只四个轿夫,一个嬷嬷,两个侍卫。
上轿之前,倪姷被那嬷嬷验了身子,这也是规矩。
那嬷嬷好似得了时傹吩咐,哪怕验出了身子并非完璧,也不见多余的表情,甚至略略松了口气。
倪姷把她的神情放在眼里,只觉得有趣。
倪姷带了白降凝云楠云三个侍女,嫁妆只不过一个箱笼。
瞧着倪姷上了轿,那嬷嬷鄙夷的瞥了眼那只一抬的嫁妆,抬眸瞧见那金光夺目的金丝楠木广梁大门时又暗啐了声土财主。
倪姷的宅子和时府离得不远,就在一条街上,只不过一刻钟小轿就在时府东侧门停下了。
“倪姨娘,咱们到了,请下轿。”
不紧不慢的下了轿,倪姷看向那老妪,“不知嬷嬷怎么称呼?妾身刚入门,实在是怕冲撞了。”
何嬷嬷颔首,“老奴姓何,是时家宗妇,大都督正妻身边的贴身嬷嬷。”
到底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下人,不论心底如何鄙夷瞧不上,面上的礼仪规矩也不见丝毫错漏。
只说到“时家宗妇”四字时,微微地停顿了下,便是点明了这正妻身份是何等贵重,百年门阀,一族宗妇,不是倪姷这卑贱的商贾可以冲撞的。
若不是那时傹把大宗一嫡长脉男子皆弄得‘’残破不堪’,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一个庶子来当这时家宗子。
时傹这人,也实在有意思。
倪姷笑得很是含蓄,微微福身还了一礼,“是妾身有眼不识泰山了,见过何嬷嬷。”
这么些年,她什么都学,男人学什么,她就学什么,武艺兵法更是无一不精通。
可偏偏这做妾,实在是得重新找人来教,这些门阀里的妾,还比不得主母身边的下人得脸,这一点,倪姷可是记熟了的。
何嬷嬷不欲与一低贱商贾妾室多说,遂开口,“倪姨娘客气了,主母还等着喝姨娘的敬茶呢,姨娘快请吧。”
倪姷颔首,“劳烦嬷嬷了。”
何嬷嬷微微上前一步带路,倪姷不落脚步地跟着,也时不时抬眸打量着这世家的府邸。
只瞧了几眼,倪姷只感慨不愧是世家,这府邸里楼阁台榭,静室高斋无一不考究,玉砌雕阑,画栋飞甍,玄色的琉璃瓦泛着沉稳厚重的微末光线,气势逼人。
世家门阀的意味太重,与她亲自装点的蒋家府邸相较,差点意思。
这时家府邸,她虽是第一次来,手里却有一张整个时府无比详尽的图纸。
随着何嬷嬷进了茗湘苑正厅,倪姷便瞧见了厅中的三个女人,上首的自然就是时傹的正妻凌氏凌醉蓝了。
一头墨发用了梳头油梳了垂云髻,发丝一根不乱,银鎏金花头桥梁钗落于发髻上,金累丝镶宝花叶耳铛衬得她面如凝脂,宛转蛾眉,唇若点樱,神若秋水,说不出的俊丽无双。
大凌氏父亲高居尚书右丞一职,大姑姑是当今皇后,三姑姑是她的婆母,时傹的嫡母,真真是世家大族的女子,瞧着好不端庄。
另外两个坐在下首的女子便就是妾室曾媚儿和凌氏的庶妹凌芷柔了,曾氏一张脸艳若云霞,倒显得小凌氏略显寡淡。
没人开口,倪姷便站在正中任由她们打量,目光落在凌氏的膝头,不会太过放肆,也不会显得太怯懦。
瞧着站在正中的倪姷,大凌氏不露痕迹地紧了紧眉心。
小妾不能穿正红,她上身了穿了一件耀眼的橘红云绫锦金缕绣双喜纹对襟窄袖短衫,下身是同色十二幅插金消绣八宝纹罗裙,发髻上只带了累丝鎏金嵌宝石点翠华胜,流光溢彩。
更莫说,厅外侍女手上那件价值千金的银白刻丝镶紫貂斗篷,金装玉裹却不显俗气,竟越发衬得那张冷艳逼人。
原来百年门阀会让商贾进门的缘由,在这儿呢!
大凌氏收敛神色,朝何嬷嬷抬眼示意。
何嬷嬷立时便上前从一旁侍女手中,接过盛着茶盏的托盘。
“倪姨娘,该向主母敬茶了。”
倪姷朝何嬷嬷颔首道谢,随后双手接过茶盏朝前走了几步,高举茶盏肃跪于地。
“妾身倪氏,见过主母,请主母喝妾身的敬茶。”
被人跪了这么多年,如今为了入这时傹后宅,偏偏得去学如何跪人。
真是劳心劳力。
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子,皆有自己的傲骨,也不会在这等小事上为难人失了自己的脸面,凌氏没让倪姷跪太久,只两息时间便接过了茶盏亲抿了一口,旋即淡淡地开口,“免礼,起来吧。”
“多谢夫人。”倪姷站起身,眼含敬畏的对上凌氏的视线。
大凌氏道:“既入了时府,便得守时府的规矩,不该做的事不要做,不该有的心思也不能想。
与主君敦伦后次日需得请安,其余时日无事不必来请安,待在自己院子,安分守己。
这两位是妾室曾氏和凌氏,见见吧。”
倪姷福身,“是,妾身不敢违背。”随后侧身朝曾氏和小凌氏再次福身,“见过两位姐姐。”
两位妾室,齐齐起身回礼,“妹妹客气了。”
谁也没多说无关要紧的话,凌氏这后宅管得属实有规矩。
礼已毕,倪姷只想接着睡一个回笼觉,遂从袖里拿出一份嫁妆单子,直接问道:“启禀夫人,妾身带了一抬嫁妆,可是需要过了您的眼?”
门口两个抬嫁妆的侍卫,便把那箱笼抬了进来。
大凌氏眉眼微敛,世人皆道商贾低贱,妾室低贱,可出嫁从夫,如今任何人都得因为她是大都督的妾室而高看一眼,有了男人,人如今也算不得贱了。
何嬷嬷冷着脸上前接过,只瞥了两眼,便愣怔在了当场,直到大凌氏淡淡地看过去,她才死死压着心底的震骇,高声念出了声。
“倪家产业二十三类,总账本及令牌。
碎银五千两,圊州桦黎街东倪府地契一张。
银票....五百万两。”
短短三句话一过,整个正厅安静得骇人,众人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倪姷笑了笑,随后转身打开箱笼,“有劳嬷嬷上前对一对可有错漏。”
何嬷嬷僵着脸上前验证了一番,随后走到凌氏身旁躬身道:“回禀夫人,无错漏。”
僵着脸的也不止何嬷嬷一个,大凌氏僵着的嘴角也不由得抽了抽。
整个时家可动的现银也没五十万两,谁家小妾会带五百万银票做嫁妆?朝昌国最大的州府雍州,一年总缴税也不过三十七万两。更莫说那些掏空倪家的产业.....
简直是疯了。
她只觉有些头晕目眩,“何嬷嬷,吩咐人带倪姨娘去她的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