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时情绪不显,眼底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语气却是平淡无波,好似那句‘过来坐’和‘过来死’,也无甚区别。
倪姷心底暗骂了一声,再次欠身,“是。”说完便莲步轻移,朝时傹走了过去,而后乖巧地坐在了时傹腿上。
“都督怎的来得这么晚?”说这话时眼眸微抬,含羞带怯,那嗓音更是绵软酥骨。
倪姷被自己恶心到了。
上得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都学了,在扬州时做这些作态也没这么难受,怎的如今当着人面做出来竟如此恶心。
时傹的手顺势落在她的腰间若有似无的摩挲着,也不言语只抬眸细细的打量着她,眼眸深邃,好似里间有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倪姷收敛心思,微微撩起眼睫回看了一眼,霎时之间脸便红了起来,她双手死死拧在一处,瞧着好不紧张,却是在偷偷按无回穴使得心跳越发剧烈。
若是此时有外人瞧见,倒真会觉得是一对情深似海的璧人。
谁又知暗地里两人心底各自藏了多少个心眼子。
“怎的心跳如此之快?怕我?”他的声音很近,似贴着耳朵灌入,嗓音深沉而低哑,拖着慵懒的尾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
倪姷避开,垂下眸子,继续拧着手,声音低不可闻,“妾....妾身做错了事.....怕都督责罚.....”
说完便立时从时傹腿上站起身随后伏跪在他脚边。
“都督恕罪,那些产业是父母留下的最后念想了,妾身....妾身实在舍不得。弟弟才十四岁对经商更是一窍不通,妾身.....妾身实在没有其他法子,只能当做嫁妆带入时府,都督....您别生气。”
这一字一句说的那是一片至诚字字悲苦,把一个毫无靠山苦苦支撑家业的商贾当家长女描绘得那叫一个身不由己凄风楚雨。
倪姷感慨于不枉自己学了足足三月的流泪,现如今这眼泪珠子,能落一滴绝不落两滴,能似珠玉滚落,绝不会在面上留下污浊泪痕。
最重要的是那泪珠得流得好看,流得招人疼惜。
既然好看就得抬起头来给人瞧见,倪姷颤巍巍的抬起头,如鸦羽般的眼睫被泪水浸湿,眼尾洇红,真真是好一张梨花带雨,冰霜初融的脸。
时傹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哭诉了一通,自己还没来得及‘问罪’这人女人把自己‘用’得彻底,谁知人家一连串就摆出来了。
他勾起唇笑了笑,双肘撑在膝头,整个人带着莫名的压迫感俯下身来,烛火下的影子把倪姷笼罩,语气却无比温和。
“倪老板在外跑商时,那可真真是算得上杀伐决断,那胆气见识可比很多男子还厉害。怎的如今进了时府就变得娇弱起来?”
倪姷暗骂了一声‘老狐狸’,随即跌坐在地,止了泪,神色悲讽而绝望。
“哪个女子不想有个依靠呢?若是有得选,妾身也不愿抛头露面去撑起倪家,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若是妾身在外敢透露出一分柔弱,下一回便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妾身....妾身如今有了大都督庇护,有了主心骨,自是才能做回‘小女儿’。”
听着这话时傹好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沉沉的笑出了声,“嗯,你说的也有理。
这么说来,你前头那位那书生夫君,的确护不住你。”
这话就不好接了,若是顺着他的话头说谢长青的不是,难免显得自己冷心冷面,不顾旧情,若是不说,那自己这和离便是没了理由。
朝昌国虽可以和离,却实在没人和离,在世人眼里和离女子和被休弃女人实在无甚区别,更莫说和离再嫁了。
谁也不会丢了脸面娶一个和离的女人。
她能确定时傹一定会留下她,那是因为自己手里的砝码够价,再加上自己女子的身份,天然便给人几分好掌控的意味。
自然不能在此时细数前头那位的不是。
偏偏时傹这人心思诡谲,脑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个弯弯绕绕,上一息可以对你笑得温风和煦,下一息便可能拧断你的脖颈。
倪姷眼底浮起一抹无奈痛色,再次流出泪来,语带哽咽,“妾身以再嫁之身求到您的面前做妾室已然是不要脸面了.......只....求您怜悯.....”
好似答了话,又好似没答。
院子里这些个女人还无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哭哭啼啼,偏偏这张欺霜赛雪的脸哭起来不惹人厌烦,竟还有几分趣味。
时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又抬手抹去了她眼尾将将要落的泪珠,动作无比温柔,“说得什么傻话?你既入了我的后宅,日后我自然会护着你。”
倪姷眼眸闪着莹莹亮光,急切的回话,“妾身一定安分守己不给都督您添麻烦,都督大恩大德妾身誓死难报!”
时傹眼底皆是柔情,“一家人何必说什么报答,你如此乖巧懂事,我必不会薄待于你。”
倪姷:......呸。
做戏这事时傹也不遑多让,竟亲手扶着倪姷起了身,把她揽进怀里,安抚似的轻拍着她的背,“夜深了,你且你歇息吧,我还有公务急着处理,过几日再来看你。”
失落恰时爬上了倪姷的眼,故作羞怯状,“都督您今日不留下吗?”
时傹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听话。”
倪姷垂下眸子,乖巧顺从地从他怀里移出来,福身道:“那…那您也早些歇息,妾身...妾身等着您再来。”
时傹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笑道:“好。”
“是,那您慢走,定不要太过劳累了。”
“嗯。”
待时傹走出院子,霍平若有所思地偷偷瞧了几眼自己主子的背影。
他今夜就站在屋外,屋里的话他可是一字一句都听清了,他很是诧异,自家主子何时对女人如此有耐心了?竟然说了这么多话?
想来,怕都是因为那女人有钱。
时傹也觉得好似遇到了对手,那女人要么是真蠢,所以把自己的心思掰开揉碎了给他看,要么就是聪明到了极致,故意摆出来给他瞧。
他从不会小瞧任何一个女人,他那嫡母便是个有几分小聪明的人,那些个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就连老太太都不曾在她手里讨得了好,自己年少时差点没能在她手里活下来。
他那亲生小娘却是个恶毒到愚蠢的蠢货。
人这种东西,就没个简单的。
他也想瞧瞧若这女人是做戏,那她背后藏着的到底是什么,竟然连他也探查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来日方长,就看她能演多久。
随着院门关上,凝云给倪姷送上了一壶晾凉的温水,倪姷连喝了两杯才摆摆手示意凝云退下,随后立马钻进了被衾。
应付那人说了那么些话,实在是劳心劳力累得慌。
没有弱点之人最是难应对,那时傹却真真是个没有丝毫弱点之人,虽然是偌大世家的宗子,可时家在他眼里却是个狗屁。
后宅女人于他来说更似是物件。
身居高位,权利是他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东西,却是可有可无。
随风逐浪,他好似也不晓得自己要什么。他竟没有任何珍惜且看重的东西。
没有任何弱点,瞧不出任何喜好,就如一潭黑沉的死水,一不留神便会被吞没。
如此一个无欲无求阴鸷之人,倪姷又怎能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