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运三十四年,二月二十五,距离春闱最后一场,已然过去了十日。
时傹从燕南边陲回来,大凌氏带着女眷又候在府门。
虽然被禁足,可是在这等‘尽本分’的事儿上,倪姷虽不乐意来,却还是得了老太太恩准得以在这门口候着。
倪姷左右两边瞧了瞧,便看见了一个生面孔,瞧着弱不禁风,被一旁的侍女搀扶着,时不时地咳上两声,脸色都咳红了,好一股我见犹怜的味儿。
曾氏低声道:“倪妹妹没见过吧?那位就是胡氏,前几月病了,都不出来见人,听闻如今身子大好,便也一起来候着主君回府。”
倪姷还未开口,小凌氏又讽刺道:“这胡氏如今身子大好,瞧着更显娇弱了,好似风一吹就散了,那小脸红扑扑的,真真是个病美人。从前就娇弱,如今更甚,都这样了还打扮打扮出来想在主君面前招摇呢!若是主君垂怜,也不怕死在榻上.....”
大凌氏冷冷地回头睨了她一眼,“闭上你的嘴。”
小凌氏嗫喏了一阵,最终还是闭了嘴。
“倪氏,你上前来。”
倪姷朝大凌氏走了几步,“怎么了夫人?”
大凌氏低声道:“你日后少送礼,那么大块羊脂玉你就搬我院儿里去,多惹眼?!若是日后旁人盯上你.....你怎么办?主君可不管这些事儿,这满院子里姑娘家,个个待嫁,都等着到朝隍选夫婿呢!
朝隍城,一个石头砸下去都能溅到四五个公侯王爵,她们若想高嫁免不得要在嫁妆上费心思,你又是.....你身份又低,手握万贯家财,到时候免不得她们会把心思打到你身上。”
倪姷微微垂眸,对上大凌氏那苦口婆心的目光,忽而就笑了,这大凌氏是与她喝酒喝出感情来了?
这么为她着想呢?
可大凌氏能不着想吗?那么大一块羊脂玉,若是日后得以和离出府,那便是她后半辈子的依仗了!
“夫人说的,妾身记下了,多谢夫人。”
大凌氏吐出一口浊气,“嗯。”
不一会儿,府门前便出现了时傹骑马的身影,人黑了一些,若是遮住那双含情狐狸眼,倒是瞧着整个人凌厉之气更甚。
身后跟着两个近侍,一个是霍平,另一个倒是面生。
除了多一辆马车外,倪姷还听到了甲胄碰击的声音,估摸着有两三千人。
大凌氏带着众人上前。
“见过主君。”
时傹懒懒点头,而后朝身后的士兵吩咐道:“进府里修整,五日后启程。”
众人道:“是!”
而后便听得又一阵齐整的脚步,换了个方向走远,想必是要从侧门入府了。
霍平下马,走到马车前,放下马凳子,从马车里出来一个略年长的嬷嬷。
长得倒是没什么特别,好似一入人群就瞧不见了,只是那双眸子,细长明亮,应是个精明的。
身穿紫地三多纹织锦袍,玄色暗纹抹额,中间镶着拇指大一块翡翠,就这等穿着,还是时傹带着回来的,那定然是他那乳母了。
又一个能在时傹面前说得上话的。
大凌氏上前,带着笑,语气不似寻常傲气,“窦嬷嬷,您也随主君回来了?一路上可还好?”
窦嬷嬷笑着福身,“老奴见过夫人,有劳夫人记挂,这一路有都督相护体谅,老奴身子骨还算康健。”
时傹掀起眼皮目光准确地落在了倪姷身上,倪姷回以羞赧一笑。
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时傹朝大凌氏道:“安排下去,整个时府,五日后启程。”
大凌氏颔首,“是,妾身这便把消息吩咐下去,定不会耽搁。”
.....
待众人散去,倪姷便和曾氏一路回院儿里。
她的泠雪居和曾氏的绮春居,就在一条道上,只是曾氏从未和倪姷来往过。
倪姷从前只是查探了些时傹身边之人,只是这窦嬷嬷能得时傹亲自护送,还是得好生探听探听,这曾氏入府的时间就在大凌氏入府后不久,虽是官员送的,也未和时傹同房过,但胜在入府时日久,想必知晓的东西也多些。
就是这人实在谨慎,惯爱躲事儿。
从腕上褪下一白玉镯子,倪姷塞到曾氏怀里,“曾姐姐。”
曾氏手一抖,差点没把镯子摔了了,“这...倪妹妹这是何意?”
倪姷笑道:“妹妹想问您些事儿,这不是还未给您送过礼吗?小了些,您别介意。”
曾氏那艳丽的面上微微一怔,眸子闪过一丝亮光,随后默默把镯子揣进怀里,“你先说你要问什么事儿,若是都督的私事,姐姐我可是一问三不知的。若是旁人,姐姐我便还有可能知晓个一二。”
爱财,却并未露出贪财的神色,好似只是“救命之财”,她缺银子。
倪姷道:“姐姐说什么呢!妹妹我是想问方才瞧见那嬷嬷,那嬷嬷能得都督亲自护送,想必不是一般人吧?”
曾氏微微垂下眸子,而后拉着倪姷走到一旁,低声道:“那是都督的奶母子,她比都督的小娘还大了十来岁,可是她能生,她足足有八个亲生的孩子,所以才能来当奶娘。
若不然都督的小娘,也不会瞧上她来给都督做奶母子.....”
曾氏默了默,面上一紧,又换了个语气,“这事关都督,我也是从别处听来的。且不说这些,就说说她那性子吧,她惯瞧不上我们这些妾室通房的.....日后小心些吧,别犯在她手里了。
她回乡省亲去了一年,好不容易过了一年轻省日子......”
倪姷笑着又从发上摘了一根鎏金点翠簪子递给她,“多谢姐姐,这簪子我也头一回带,瞧着也称你,你拿着戴吧。”
曾氏缩了缩手,眼眸却时不时往簪子上飘,好似无比纠结,“这....这怎么好意思?”
倪姷拍拍她的手,“姐姐,放心拿着吧。”
“唉...那我便收下了。”
瞧着曾氏回了自己院子,倪姷才开始琢磨起这个窦嬷嬷。
时傹不喜欢自己的小娘,这是一定的。
生下孩子的妾室才能上族谱,可时傹的小娘在他现如今如此位高权重之时却还未曾上族谱.....
时家祠堂,甚至没有他小娘的牌位。
那便只能是时傹自己的手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