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进朝隍,时傹不急,便绕道去靖州查看了庶务。
刚出靖州经徐州时,便收到了暗卫送来的密信。
燕南五洲几乎占了朝昌国四之有一,又与五国中除了朝昌国之外最为强盛的南靖,万岳比邻。边关更是大小战事不断,哪怕景运二十一年朝昌帝御驾亲征险胜也不曾得到两国止战的任何保证。
可想而知,若是送信不及时会出怎样的岔子。是以,时傹遣人在五洲辟了小路,只能容一匹马经过,便可大大缩短送信的时日。
时傹坐于马上接过密信,也不打开,只瞧着上头那显示不是危急的标志,语气平淡,“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若不是紧急密信霍平皆会先查看筛选之后才会递到自己主子手里,更多时候只是因为主子懒得看那些长篇大论,他得做做总结。
霍平轻击马腹,靠近时傹,“回主子,倪姨娘被柳氏下了重量红花,已坏了身子无法生育。经祁医士查验,无误。”
六年前主子身受重伤,还中了鬼兰之毒昏迷不醒,他们寻遍名医皆无法医治,后又从一老者口中得知祁医士,众人在彭州昆仑山脉之上寻了足足一月方才寻得祁医士。
整整半月解毒,主子也和祁医士成为忘年好友,祁医士答应留在时府,却也要求医治随心,要时常出府上山寻药。主子自是无有不应。
闻言,时傹神色不变,淡漠道:“她那一套一套的小聪明不管用了?柳氏如何得的手?”
霍平深吸了一口气,尽力简短着说,“红花价高,少量入药可活血通经,消肿止痛,若是量一大便会使女子不孕,且加了梨禾,使得红花无味。
柳氏身边的侍女是厨司王厨媳妇娘家子侄李长的心悦之人,王厨媳妇娘家也在时府做工,那子侄叫李长,是二房前院跑腿的小厮,与人和善,很得人信任。
李长故意伤了脚托了足足数十人出府购买内服伤药,再挑出内里的红花熬煮,红花浓汤是厨司一粗使婆子放入倪姨娘燕窝的,驱使婆子的却是时府外一路人,那路人是李长使银子雇的。药渣再由李长辗转让倒夜香的粗使婆子埋于小凌氏后院。
倪姨娘虽然日日都用燕窝,可那一晚是夫人给后院女子赏燕窝的日子,各院的丫鬟皆在厨司内,是以难以探查。
在暗卫的帮助下夫人才得以查清此事,老夫人也知晓了此事,说是倪姨娘一个商贾妾室,不值得兴师动众,柳氏是您放在院里的唯一一个女人,暂且动不得。”
罢了,还是简短不了。
尽力了。
时傹眸光透出无趣,不紧不慢道:“这倪氏,啧,没用。”
霍平悠悠吐出一口浊气,继续解释,“柳氏因着是在您院里唯一一个女人,是以后院的各位姨娘皆会多给柳氏几分面子。
倪姨娘也算是谨慎了,每日的吃食皆要验毒,每日燕窝等小食皆由侍女在厨司盯着,想必是那日侍女全聚在了一处,混乱了些。”
时傹不愿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正欲开口,马前竟窜出来一个孩子惊了马,他敛着眉猛拉缰绳,马前腿高高扬起躲避。
一旁暗卫正要动手,这时闪身出来一个男人,一个转身间便救下了孩子,身后急忙跑来一女子眼角含泪,抱着孩子低声轻哄。
马蹄落下,时傹面无表情地垂眸睨着他。
男人身穿霁蓝细棉圆领襕衫,头戴木制小冠,瞧着身家不显,却面如冠玉,眸色坚定不避,气度高邈出尘,宛若孤山青松。
如谪仙一般冷峻清隽,怪不得倪姷那女人会‘以貌夺人’。
“在下豫州学子,谢子青,见过燕南大都督。”谢子青恭敬长揖一礼。
他身后的女子带着孩子上前颔首见礼,却不见开口,只是那颤抖的身子瞧得出她还在惊恐后怕。
时傹懒洋洋地笑了起来,那双漆黑的眸子不见半点波澜。
“谢解元,你认识我。”
谢子青再次长揖,眼眸恰时闪过一丝讶异,“都督竟知晓学生!”随后颔首,“学生曾在圊州学府上过课,前年都督您得胜归州时,学生曾和一众学子在路旁瞻仰过都督风采,是以学生记得。”
时傹微眯着眼,唇边笑意不减,“哦,原来如此。谢解元才名远扬,本都督自是多少知晓些。
更何况....”
时傹默了默,眸色深如无底之渊,唇边笑意放大,微微俯身睨着谢子青。
“更何况,你前头那位夫人,如今可是在本都督后宅里当妾室呢。”
闻言,谢子青眸光闪过一丝嫌恶,随即收敛,眉心却止不住地蹙了起来,“学生与倪小姐早已是过往云烟,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
倪小姐既奔了好的前程,在下自是会祝她青云万里,繁花似锦。”
时傹不紧不慢的直起身,眸光微寒,唇边笑意愈深。
谢子青身后的女人拉着孩子一起朝时傹跪了下来,以头抢地,语含恐慌,“求都督明鉴,夫君与倪小姐真的再无什么了!当初也是倪小姐强与夫君成婚.....夫君对倪小姐当真无情啊!”
时傹瞥了他们一眼,愈发觉得无趣,随即双腿一击马腹,朝前走去了。
“恭送大都督。”
待人走远,那跪地的女人拉着孩子缓慢起身,面上再无之前的惧色,“今日是我的错,没注意小宝跑了。
谢先生,今日我们的对话,我会一言不差地写信告知主子,今夜过后,咱们得尽快赶路前往朝隍。”
谢子青淡淡道:“嗯。”
看着远去的时傹,谢子青心下微凛。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倪姷那算无遗漏的城府。
查到时傹路线也便罢了,竟连时傹会说什么话她都能猜到。
若不是她早就派了人假扮他们赶路,这一次时傹怕是没这么好糊弄。
若不是她写信告知,他定想不到堂堂燕南五州大都督竟会当着他的面说什么前头那位在他后宅当夫人......
这事不论怎么说,对于时傹来说,都是失了面子,丢了‘体统’的事。
若是没有她的提醒,他也定想不到时傹竟是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
若是没有她的提醒,以他对她的心思,在时傹‘挑衅’之时,他定遮掩不住。
从见到他第一面开始,倪姷便已然安排好了后头无数条路,甚至连他的‘青梅竹马’都能安排好。
若不然又怎能在这些细枝末节之处瞒过掌管燕南五州的大都督。
她用人的手段,百无禁忌。
偏偏这么些人甘不甘愿的,都得由她驱使。
他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