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还价
武进村,李家。
天还没黑,李母就栓了院门,关了大门。
屋里,李浩成孙家珍围在桌边,眼睛瞪得像灯笼一般,眨也不敢眨,双手一刻不停,专心致志地数钱。
李浩成数完一遍,大松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发自肺腑地“哈哈”大笑起来。
阿宝拿着一串糖葫芦,凑到李浩成身边:“爸爸,你吃。”
“爸爸不吃,你吃!好吃吧?明天爸爸给你买更好吃的!”
阿宝高兴地直跳,尖叫着大笑。
“阿宝,别吵!”孙家珍依然一脸严肃,手指不停。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必须把钱再数一遍。
嫁给李浩成七年,她几乎没见过进账。今天突然见到这么多钱,心怦怦直跳。
数完三遍,她抽出一叠,小心翼翼地用红纸包上,放进木箱子里:“明儿我去金坛村一趟,把钱还给金村长,免得他再惦记阿宝。”
李浩成握住她的手,搓了搓:“你刚小产,身子弱,还是让妈去吧。”
“这么大笔钱呢,让妈去我不放心。横竖来回走一个小时就够了,又不累。”
“还是我去吧!”
她嗔视他一眼:“卖你的布才是正经!”
在李浩成眼里,孙家珍这一眼说不出的娇媚,乐滋滋地答应了。
这时,院子外传来敲门声。
“谁啊?都睡下了,明天再来吧!”李母见桌上还摊着钱,便朝外喊。
“婶子,我是李通家的,有事找浩成,您开个门呗。”门外声音格外殷勤。
孙家珍撇了撇嘴,把桌上的钞票麻利一收,扭身钻进卧房去了。
等她进了房间,李浩成这才打开院门。
“浩成哥,村里都在传呢,说你发财啦!咦,家珍妹子呢?”
“她身子弱,在床上躺着呢。”
眼前这个热情得虚假的女人,是木匠李通的媳妇,名叫朱小花。
她和李浩成之间,有一段不深不浅的缘分。
早年间,李浩成还没结婚,更没染上赌博。
当时,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俏后生,一双桃花眼波光湛湛的,迷倒了好多大姑娘小媳妇。
而且他能文能武,家里成分也好,爸爸还是村支书。这样的小伙子,可不就是最抢手的!
喜欢他的女孩子,能从村口排到村尾。这其中最积极的,当属还没嫁人的朱小花,隔三差五就来他家帮忙干活。
李浩成嫌她嘴碎,爱和李母说家长里短,便委婉劝她少来。谁知朱小花越挫越勇,来得更频繁了。
一日李浩成下地干活回来,以为家中无人,准备在院子里冲凉。
朱小花早已在屋里候他多时,听到响动,正要迎出来,就看见好大一幅春色。
李浩成脱去外套,只剩一件背心,全身汗水淋漓。
朱小花的目光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停留了片刻,又不受控制地移向了背心下那片露出来的紧实腰腹。
日光下,一颗颗反射出微微亮光的汗水,从他胸膛流下来,顺着腹部中间清晰分明的肌肉沟壑,滑入了扎紧的裤腰。
朱小花眨巴了下眼睛,莫名看得口干舌燥,耳根子发热,脚像不听使唤一般,朝李浩成迈了过去。
两条纤纤玉臂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乱喊着“哥哥”,嘴便亲了上去。
当时李浩成还年轻,哪见过这阵仗!吓得将朱小花一把推开,穿上外套,夺院门而出。
他情急之下,没掌控好力道。朱小花被推倒在地,好失面子!
“呸!银样鑞枪头!李浩成你特么就是个没药性的炮仗!”朱小花揉揉屁股站起身来,指着院门,对早已跑远的李浩成骂道。
梁子就此结下。
不久,李浩成娶了隔壁县里的孙家珍,朱小花也嫁给了同村的木匠李通。
成家后的朱小花,看似放过了李浩成,实则联合村里其他妇女,一起暗地里使坏,排挤孙家珍。
去河里洗衣服的时候,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什么“走路腿合不拢,一看就是被干坏了”,“屁股小生不出儿子,只能让李浩成家断子绝孙”,说得孙家珍羞愤难当,又无处诉苦,只能偷偷抹泪。
后来,做村支书的李父去世,李浩成又染上赌博,朱小花愈发放肆了。“烂赌鬼”这个称呼,就是她先喊起来的。
有次李母跌倒在田里,她非但不扶,还嘲笑道:“婶子,你是被赌鬼儿子逼得没钱买饭吃,饿晕在田里的吗?”
气得李母回家躺了一天。
今晚,她仿佛这些事都没发生过,笑吟吟地将手里的一篮鸡蛋递到李浩成眼前:“给家珍妹子补补身体。”
“受不起,你拿回去。”
“可别呀,浩成哥,今早我见你车里装了好些化纤布,能不能卖我几米呀?
你知道的,我家大人小孩多,做的衣裳也多。尤其是大儿,正窜个儿呢,半年就得做一身衣裳。”
买者都是客,李浩成从里屋拿出五六块布料,让她挑。
朱小花挑挑拣拣,不动声色地询价:“我听说你在市里卖,只要13块一米?”
“工商局不允许我压价,后来改成15了。”
“那还买五送一呢!”
“你打听得够清楚啊?”
“咱们乡里乡亲的,我买得多,能给我实惠点不?13块一米,买五送一。”
李浩成冷笑一声:“你在说笑话?”
朱小花急了,开始冷嘲热讽:“你辛辛苦苦去拍城里人的马屁,怎么就不能对乡亲们好点?”
李浩成虽然讨厌她,但不屑跟一个村妇计较,只装作没听见。
朱小花还想再吵,屋里又来了一个老妇人,客客气气问李浩成买了十米布,按15一米算,也没还价。
“老婶子,这么买你可亏大了!你知道他卖城里人多少价钱吗?”朱小花急忙去拉她的手。
那老妇人白了她一眼。
“能买到布就不错嘞!供销社里16元一米,还是被耗子啃过的。
连这都被抢光了!如今哪里还有存货?
你这张刀子嘴,天天逮人就削。
早上不还说,就算不做新衣,也不买烂赌鬼的布吗?怎么晚上就登门了?
要我这老婆子说,你还是积点口德吧,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孩子。
别张口就霍霍人,到哪儿都遭人嫌。
遭人嫌还不自知,就知道扯着嗓子哇啦哇啦乱叫!
造口业越多,声音就越难听。
你听听你那公鸭嗓,野猫叫春的声音都比你好听!”
朱小花遇见老妇,好比慕容复遇上扫地僧,岳不群遇上风清扬。实力悬殊,只有挨骂的份。
李浩成听了乐坏了,心想这老太太真是自己的嘴替,偷偷又往她袋子里塞了一块布。
朱小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本想溜之大吉,但又不甘心,还是买了几块布回去。临走前,不忘把那篮子鸡蛋也带走。
李浩成也不送她。待她走了之后,才冷冷道:“长舌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