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那天清晨，天还蒙蒙亮，李浩成就赶着借来的驴车，在车里装满化纤布，出发去膑州市中心。

　　村口的妇人们揣着手，一脸不屑地瞧着李浩成。

　　“大冬天的，谁买化纤布啊？都扯棉布做袄子呢。”

　　“可不是！这赌鬼又犯傻了。”

　　“我看他一天不败家，骨头缝儿里就痒痒。”

　　“孙家珍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男人！”

　　李浩成不以为意，和她们取笑说：“老嫂子，现在对我说几句好话，我还能给你留几匹布。一会儿，你想买也买不着了！”

　　“去去去！供销社里的化纤堆得都被耗子咬了，我还能买不着？”

　　“我就算今年不做新衣裳，也不买你这个烂赌鬼的布。”

　　李浩成仰天“哈哈”一笑，用力甩鞭抽驴，扬长而去。

　　这时，村里的广播响起：“今日新闻，中央下达指令，自今日起，大幅降低化纤布的价格。”

　　此刻的膑州市区，百货商店还没开业，门外就已排起了长龙。

　　顾客们交头接耳：“一夜之间，化纤布的价格就下调了这么多，没准过几天还会再涨起来呢！”

　　“趁便宜，多多囤！的确良多好啊，颜色漂亮，还不容易破，做一件能穿好几年呢。”

　　“我把家里的布票全部都带来了！一家五口，一年两件衬衫，五年五十件，我起码得买六匹布回去！”

　　在寒风中苦等许久，百货商场还没开门，不少人已经不耐烦。

　　不远处的小弄堂里，传来嘹亮的叫卖声：“全膑州最低价，化纤布15块一米，商场同款，品质高端，不好不要钱！”

　　不少人心生好奇，立马去看个究竟。

　　只见小弄堂里停着一辆驴车，车上堆满花花绿绿的化纤布。

　　李浩成满脸堆笑，热情招呼：“随便看，随便看！”

　　“质量能行吗？别一扯就碎了。”

　　“只会比商场的货好！如果质量不好，我免费送您，再赔给您一块！

　　您看那队伍长的，等轮到您，柜台里都是别人挑剩下的。我这儿的样式，比商场还多呢，随您挑！

　　而且我这都是裁好的，一米能做一件衬衫。商场还得等着裁布，多麻烦！”

　　众人见他这里价格便宜，花样多，质量好，纷纷掏钱购买。

　　商场前长龙般的队伍，眨眼短了一小半，都聚在李浩成这里。

　　正当他包货收钱忙得不亦乐乎，商场终于开门了。

　　人潮“呼”地涌了进去，驴车前只剩下一小撮人，挑挑拣拣，两边观望，看那边更划算。

　　商场里有人满载而出，走到李浩成摊前，不屑说道：“地摊货敢和商场卖同样的价格，比得过吗你？”

　　摊前的顾客一听，好有道理！拔腿就往商场赶，就怕抢不到货。

　　李浩成拿起喇叭，大喊：“化纤布13元每米，全膑州最低价，花样更多，质量更好！”

　　人们被价格吸引，又围聚了过来。

　　在李浩成眼里，这就像无数的钞票奔涌而来，叫卖得更起劲了。

　　“走一走看一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化纤布13元每米！一样的品质，同样的花色，比商场便宜两块钱！”

　　他的嗓门太大，盖过了所有车流人声的嘈杂，像招魂钩一般，把商场里的顾客们生生勾了过来。

　　“南来的北往的，去过首都的，到过香港的，游过山的玩过水的，留过学的访过美的，大街上面亲过嘴的，千万别错过高品质化纤布，全膑州最低价！买到就是赚到！”

　　人们被他的叫卖词逗乐了，即使不想买的，也开始在摊位上挑拣了起来。

　　驴车前人挤人，里三层外三层，就怕抢不到心仪的布料。

　　商场领导听说后，带了两个壮汉员工一起赶到驴车前。

　　“喂！恶意压价，扰乱市场秩序，谁给你的胆子！”其中一个壮汉高昂着头，用鼻孔瞪着李浩成。

　　“可不敢这么说哟！”能一拳打掉郑狠门牙的李浩成，此时装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像个老实的农民。

　　“领导们，您们看啊，商场的队伍从三楼排到的一楼大门外，得有几千人吧？万一有个推攘踩踏，有人受伤，闹出人命可不好了！到时候还不得是商场的责任？既然商场消化不了这么多顾客，那就要分流啊。我这个摊位，就是解决分流问题的。所以说，我是在替您们分忧解难啊！”

　　壮汉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心想：诡辩！看似畏缩，口齿竟如此伶俐！真是小瞧他了。

　　商场领导见员工败下阵来，便板起面孔，冷哼一声，粗声粗气地向李浩成警告：“你这就是在投机倒把！我现在去把公安叫来。到时候他们不仅要没收货物，你还得去蹲牢子！”

　　李浩成不敢耍嘴皮子了，立马保证单价绝不低于商场，好话说尽，反复承诺，这才把他们送走。

　　“还卖不卖了？”顾客不耐烦地问道。

　　“卖！”李浩成双眉一扬，拿起喇叭喊道，“化纤布15元一米，买五米，送一米！！！”

　　更划算了？！

　　乌泱泱的人群朝李浩成冲来，个个大有奋不顾身之势，差不多有四五百人。

　　里层的也不挑拣花样了，直接抱起一大摞就结账。

　　外层的拼命想挤进来，不是踩丢了鞋子，就是被弄乱了头发。

　　有七十多个人叫嚷着他们的鞋子被踩掉了。

　　有二十多个小孩被挤得放声大哭。

　　有十多个女人叫嚷着被下流男人摸了屁股。

　　还有几个男人一路上破口大骂，他们口袋里的香烟被人偷走了。

　　李浩成恨不得化身三头六臂，一面收钱，一面递货，还不忘大喊：“慢慢来，不要抢，货很多，我明天还来，一样的价格！”

　　人们埋头抢布，谁还理他？

　　不到一刻钟，驴车上，化纤布半缕不存，全被抢购一空。

　　李浩成被踩烂了两根脚趾，棉袄也被抓破了几个口子，腰包爆满，塞满了钞票。

　　他虚脱地靠着驴车，缓缓坐到地上，喃喃道：“好疯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