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朱子点头嗯了一声,脸上退去了悲伤的神采。
“你说得不错,燕楚不两立,王业不偏安。大楚开国数百年,先祖筚路蓝缕,方有如今强盛,即便一尺一寸,亦不可失,大楚男儿,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沈青云听得这番慷慨陈词,嘴角翘起,露出灿烂笑意。
“前辈能这么想,想必九泉之下兄长的英灵亦能欣慰。”
秦朱子勉强笑了笑,看向沈青云,道:“你倒是很伶俐的口舌。”
“前辈谬赞。”沈青云摇头,“此间道理,谁都能说,就是前辈自己,也比晚辈看得清楚明白,只是前辈被丧子之痛蒙蔽心神,以致心生魔障,判断亦难免有失偏颇。”
秦朱子摇头笑道:“倒也不必你来安慰老夫,执念便是执念,错了便是错了。
老夫无端的悲悯,却是于国不利,若是真将这个折子送到陛下面前,老夫必为楚国罪人,现在想来,亦是颇为偏执顽固。”
沈青云见状也是笑了笑,不作死了就好。
“战争的确不是一件好事,可若是能换取足够的利益,自不该吝惜一战。”
秦朱子整理心情,看了一眼满桌的狼藉,随后一把将桌面上的东西全部扫下。
“这些东西都用不着了。”
其实秦朱子也一直在犹豫纠结,只需要一个劝服自己的借口,如今得了沈青云的规劝,秦朱子反倒容易解开了心结。
沈青云自然也是为他高兴的。
“望山兄让你来找我,不该只是拜访这么简单吧?”
两人都扯了半天了,总算是说到正题上了。
前面那些,都是狗屁,沈青云来找秦朱子,的确是有事的。
“正是。”沈青云从怀中拿出苏承望送给他的印章,道:“老爷子让我一定把这个印章给您看看。”
只是看,没说要给。
沈青云也搞不明白啊,大老远跑一趟,就给人家看一眼。
太小气了。
“哦?”秦朱子眼神微动,接过印章确认。
“果然是望山兄的东西。”秦朱子微微点头,笑道:“此物,还是我亲手所制,是送给望山兄的礼物,倒是没想到,他把它送给了你,看来,望山兄的确对你青睐有加。”
沈青云笑道:“老爷子的确让我受益良多。”
“嗯。”秦朱子点头,随后起身道:“来。”
沈青云起身,秦朱子将他带到老君神像面前。
“跪下。”
沈青云不疑有他,依言而行。
虽然沈青云很怀疑沈贤是李俢涯人造的神,但毕竟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跪一跪拜一拜也并无不可。
“学生入门,先拜至圣先师。”
沈青云纳头三拜,不过才磕了一个头,沈青云便猛然一惊,“前辈刚刚说什么?什么入门?”
秦朱子笑道:“望山兄让你持此物来见我,正是为了让我收你为徒啊。”
“啊?”沈青云大惊失色。
老爷子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你从哪儿看出来的啊?
“可是,老爷子并未说过,让晚辈拜您为师啊。”
“此乃老夫与望山兄之约定,你既持信物而来,老夫自当履行。”
沈青云无语,不是,我拜你为师,你教我什么啊?
读书写字?诗词文章?
还是忤逆犯上?
前者沈青云不需要,后者,沈青云更不敢做啊。
“前辈德高望重,才堪当世,晚辈何德何能,哪儿来的资格拜前辈为师?还请前辈收回成命。”
神经啊,我来帝都是来混日子的,除了不想树敌之外,我也更不想拜师傅啊。
沈青云心中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的。
秦朱子笑道:“老夫收徒,不看德行,只看喜好,既然与望山兄有约在先,老夫自不会食言。”
“可是...”
秦朱子道:“老夫知道你的顾虑,以你的聪明,老夫的确没什么好教你的。”
秦朱子跟苏承望一直有书信往来,沈青云的性子,秦朱子也清楚,的确是不需要再教什么了。
至于学问,沈青云愿意学,秦朱子不会吝啬,但多半沈青云也不需要。
“那前辈为何还要坚持收我为徒?”沈青云无语。
秦朱子只淡淡问道:“你以为,老夫是谁?”
是谁?
沈青云愣了愣,随后仔细思索起来。
秦朱子在文风并不昌盛的楚国享誉盛名,是楚国在野的第一大儒,门下弟子遍布,德行声望,天下一流。
即便放在燕国,秦朱子都能排得上号。
就算秦朱子真把折子送到项乾面前,项乾心中再不悦再愤怒,那也得按下心情,好声好气的把秦朱子应付了。
某个层面来说,秦朱子说话,甚至比项乾还好使。
苏承望这不是在给沈青云找老师,分明是给沈青云找了一个靠山啊。
沈青云心中恍然,想明白了这一点,随后恭恭敬敬的给老君像磕了三个头,然后又对着秦朱子拜道:“学生沈青云,拜见老师。”
秦朱子坦然受了沈青云的礼数,笑道:“这就想明白了?”
“学生驽钝,竟是差点辜负了老爷子的良苦用心。”
“呵呵...”
秦朱子笑了笑,伸手将沈青云扶起。
“老夫虽然没怎么关注过帝都的局势,不过以你现在的身份,则必然是众矢之的,有老夫在,自可保你性命无虞。”
沈青云躬身道:“多谢老师。”
倒不是说英国公府就护不住沈青云。
只是英国公府的顾虑要多一些,他们也有自己的利益要争取,说不定就会因为某些原因,将沈青云当做弃子。
虽说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并不是没有。
反之,秦朱子就要单纯稳定得多了,虽然只是个孤家寡人,但只要有秦朱子弟子的身份在,其他人多少都要给几分面子。
这是块金字招牌,就算是秦朱子死了,都还有几年的时效性。
苏承望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沈青云从来都不介意再多一层保障。
太子跟诚王的斗争愈演愈烈,英国公府已经在漩涡的中心,而沈青云现在也深陷泥淖。
无论如何,多一样保全自己的手段总是没错的。
沈青云相信,只要自己拜秦朱子为师的消息传出,各方势力一定又会调整对自己的计划。
从小浮山回来的路上,沈青云的心情一直不错。
“看来,这一趟你收获颇丰。”
沈青云笑着点头,“原本我以为来了帝都,该夹着尾巴做人的,能不招惹就不招惹了,倒是没想到,武有龙凤两位师伯承诺,文又有老师照应,若论势力,英国公府举足轻重,帝都世子,能比得上我的,好像也没几人了吧?”
沈扶光不是很能理解,但见沈青云志得意满,便也觉得心安许多。
沈青云是真的开心,在梁州的时候,他还在幻想帝都是如何的波云诡谲,但如今看来,似乎仍能任由他肆意妄为。
跟在梁州时,好像也并无区别。
可能唯一不同的是,梁州只有县令,而帝都,除了府尹之外,还有一个皇帝罢了。
开心之余,沈青云想到今日之事,却也被秦朱子提了个醒。
燕楚两国的和平不会持续太久了,两国就要打仗了。
作为楚国三大精锐之一的御林山必定是首当其冲,如此,项乾是否会改变对御林山的态度呢?
原本是忌惮,会不会因此再度亲近呢?
很难说,但的确有这种可能。
如果是这样,那岳怜霜招沈青云入赘的计划,是不是就有点弄巧成拙了呢?
若是因为竹溪城的事情而改变了格局,沈青云这又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沈青云晃了晃脑袋,将这种荒谬的想法甩出。
马车慢悠悠的往城内赶去,来到城门口时,天色已然昏黄。
“驾!”
道路远处突然响起数声呼喝,有数骑策马疾驰而来。
“吁!”
急停勒马,马儿发出一声嘶鸣。
声音很近,就在马车外面。
“郡主...”
一道雄浑却温柔的声音传来。
沈青云愣了愣,随后掀开车帘一看,却是一个精壮的彪悍男子。
男子年纪不大,跨在马背上,英武不凡。
“嗯?”男子见是沈青云,脸上的期盼的神情陡然变化,“你是何人?怎坐的是国公府的马车?”
英国公府出行需要用到马车的只有两个人。
岳敬一般不出门,所以男子当然以为马车内坐着的是岳怜霜。
“问别人之前,最好也该先报上自己的来历。”
男子的态度不好,沈青云自然也不会给好脸色。
刚刚沈青云还在自得自己多了个靠山,现在遇上事了,自然也不会怂。
男子闻言脸色更难看了,却也自报家门道:“我乃镇南侯童勇之子,骑都尉,童英。”
童英啊...
沈青云顿了顿,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啊。”
童英皱眉喝道:“你到底是谁?”
沈青云笑道:“你看,我一个男子,坐的却是郡主的马车,你猜我是谁?”
马车只是打着国公府记号,并非是岳怜霜的专属,沈青云是故意这么说的。
童英闻言脸色大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嫉妒,咬牙道:“你是沈青云。”
“还算没有傻到底,我就是沈青云。”
童勇跟沈雄不对付,就算没有岳怜霜,沈青云跟童英当然也不可能成为朋友,所以沈青云根本不需要对童英太客气。
“哼...”童英眼中妒火中烧,却只能瞪着牛眼看着沈青云。
沈青云见状,心中却是了然。
童英如此表现,看来真的对岳怜霜爱而不得,可惜了,他也只能无能狂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