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大千世界丑态出
逆子高宣孝悌书
病倒床前无人问
死后儿女捶胸哭
……
在外公家的斜对门,有一户人家。
在两间破旧的房子里,住着一个神秘的老头。
他是哪里的人,姓甚名谁,以前是干什么的,没人知道。只知道他是个失去双腿的残疾人。
至于他为什么会失去双腿?有许多猜测。有人说小时候腿上长疮没治好;有人说是从山上滚下来摔得;有人说是他当过土匪,被子弹打伤后伤口感染了,没办法截了肢……,仔细揣摩这些说法都站不住脚。
具体什么原因,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民国六年,他用双手爬着要饭来到曹隆坡,见这里的人非常热情,就赖在这里,说什么也不走了。
大家见他可怜,就在外公家对过的一片空地上,东拼西凑盖了两间小屋。又找来王子坡的木匠王二能,给他打造了一个木制轮椅。
村上的人对他都这样了,在他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感激。
他轻易不说话,成天耷拉着一张吊丧不哭的脸,看谁都像欠他两斗高粱钱似的。
锅碗瓢盆使用家具什么都没有,地上一片稻草是他的卧榻,吃饭的时候不请自到,从东往西轮。吃饱喝足就坐到门口拿着一本破书看。
尽管如此,村上没一个人嫌弃他。
外公每天出入,有好几天没见老头在门外坐着,以为离开了曹隆坡,便来到他家看看。
来到屋里,只见这老头躺在草窝里,身体已经冰凉,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了。
曹志明已不是村长,村长换成了赵默林,也就是赵铁生的老爹。
赵默林有两个儿子,赵铁生排行老二,老大赵铁蔓给民政厅长何存道当秘书。
因为这样,赵铁生狗仗人势,在村里欺男霸女横行霸道,才没人敢管,就连县长钱书礼也怕他三分。
曹志明虽然退居二线,村上有什么喜忧大事,还是都来找他。
外公叫来了曹志明。
住在曹隆坡,就是曹隆坡的人。别看他无儿无女又不明身份,曹志明还是按照正常的礼仪办,按他的话说这叫尊重生命。
曹志明找来十几个人帮忙,先是把老头停放好,然后搭建灵棚。
灵棚搭好了,却找不到披麻戴孝的人,曹志明有些为难。
“我来”,外公自告奋勇。
“斜子,你披麻戴孝,哭什么啊?”,有人问他。
“哭什么都行”
“那你就哭爹吧!”,又有人打趣。
“哭爹就哭爹”,外公蛮不在乎。
“哈哈哈哈……”,大家一阵哄堂大笑。
面对大家的耻笑,外公的驴脾气又上来了,“笑啥,我不但哭爹,还要摔老盆打灵幡买棺材,管得着吗?真是”
说着,掏出两块大洋递给曹志明。
这是外公唯一的家底。
在鲁南一带有这样的传统,给无儿无女又没有近人的死者当孝子,是要继承家业的。
像这样一个除了裤裆里的“三大件”,一贫如洗的老头,外公这是图他什么?大家都想不明白。
只有一个字能说得通,“斜”
一切准备就绪,还真有人前来吊唁,都是清一色曹隆坡人。
曹志明找到杜文起,把外公的两块大洋交给他,“文起兄弟,去给老头买口棺材吧!”
“这些钱可买不到好的”,杜文起说。
“不土砸脸就已经不错了”
杜文起拿钱刚要走,一个穿着打扮很讲究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请问这是念老先生的家么?”,这人进门就问。
“念老先生?这里是曹隆坡,没有姓念的,你走错地方了吧?”,曹志明说。
“没错啊?他告诉我就是曹隆坡,请问你们这里是不是就这一家死人了?”,这人又问。
“看你的穿戴还像个人样,说话咋这么让人不爱听,如果你死了就是两家”
杜方秋成天担着烟挑走南闯北,他的嘴可不是饶人货。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这人连忙赔礼道歉。
“你是干什么的?”,曹志明问。
“哦,我是棺材铺里的伙计,有人订了一口棺材,让我送到曹隆坡念老先生家里”
“这人姓啥叫啥?与死者什么关系?”,曹志明又问。
“他没说,我也没问”
哦,曹志明这才明白老头姓念,这个姓很少见,别管谁订的,既然送来了,那就别客气了。
“抬进来吧!”
不大一会儿,有十七八个人抬着一口红漆棺材走了进来。
他们放到院里,临走还不忘给老头磕上四个头。
这些人走了,杜文起围着棺材转了好几圈,一会儿看看材头,一会儿敲敲边板,赞不绝口,“好东西,志明你知道这是什么木料吗?”
“我不懂”,曹志明摇摇头。
“纯楠木,没一块杂板,往少说也得值这个数”,杜文起伸出两个指头。
“二十块?”
“亏你还是见过世面的人”,杜文起笑了,“二百!唉,我要是死后能用上这么好的棺材,也没算白活”
二人说着话,不大一会儿,又有一个年轻小伙子走了进来,客气地问,“请问这是念老爷子的家吗?”
“是,你又是干啥的?”,曹志明问。
“我是寿衣店的,有人在我的小店订了一套员外衣,外加一床绸缎铺盖”
“你知道谁买的吗?”,曹志明又问。
“一个叫贾俊的人”
这个人放下寿衣也走了。
怪事,都说穷在街头无人问,没想到死后有远亲,而且还这么有钱。
这人是谁?有钱没地方花,还是像斜子一样傻?大家纷纷猜测。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我的舅哎……”
突然来了个哭舅的,大家又感到奇怪,纷纷跑出来看个究竟。
来到外面,只见这人穿着一身蓝大褂,上面黑补丁摞着白补丁,方的圆的都有,这些不说,这件大褂好像从来没洗过,上面的土有两寸厚。他头上戴着一顶破礼帽,说是礼帽其实就是个帽圈,一头花白的头发裸露在外。脚上穿着一双差样的布鞋。
这人不但穿戴破烂不堪,后背上有个大旮瘩,还是个罗锅。大园脸盘上面的麻子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走路一步三晃,二级风都能刮倒。
“这人一看就是蹭饭吃的,撵走算了”,杜方秋对曹志明说。
“来的都是客,就算是蹭饭的,也不能赶人家走啊,别说是哭着来的,就是要饭的不还得给人家一个窝头不是”,曹志明说。
曹志明把这人引进灵棚。
来到灵前,他跪在地上哭得拉都拉不起来。
大家都看得很清楚,他是干打雷不下雨。
“先生节哀!”,曹志明安慰他说。
好大一会儿,这人才慢慢腾腾地站起来。
“请问先生是何方人氏?”,曹志明问。
“河南洛阳嘞”
“先生的尊姓大名?”曹志明又问。
“姓贾名俊”
大家都笑了,不错是假俊,还不是一般的假俊。
杜方秋扭脸看看杜文起,疑惑地问,“文起,这老爷子说过他在河北沧州,没听说他有个姐姐或妹妹的啊?”
“是啊,我还听说他姓窦不是姓念”,杜文起附和着说。
“贾先生,你是不是记错了?”,杜方秋试探着问。
“对,我记错了,老爷子确实在沧州,他有个表妹在洛阳,我是他的表外甥”,贾俊慌忙纠正。
“什么表外甥?你就是一个蹭饭吃的骗子!”
杜方秋揭开了他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