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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二 先发制人

行行 小羊毛 4462 2024-02-28 11:53

  可他的心依旧悬得极高极惧这是内城啊。他敢将刺刺和单一衡留下岂不正因为这是内城,非江湖仇家轻易可及?而朝堂内宫之中的敌人一向更好暗中使绊,理应不敢如此正面寻衅。即使朱雀与太子最为剑拔弩张的那段时日,在这道墙内也从未听说过刺客这等事;甚至,自己上回重伤,只有秋葵和少数几个小厮家丁陪守,欲取自己性命之人终究也谨小慎微,只敢借太医院这等名头暗作手脚,没一个当真明下杀手在这内城里天子眼皮底下,每个人都被迫保持着表面上的友善,若果然正面闯入,闹出大动静,牵连就大了,谁也冒不得这个险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额上细汗微冷。他还什么都没有开始做,他的敌人就已先发制人。这刺客刺刺和数十亲卫都没能留下他,想来绝非易与,邵宣也若是闻讯赶去,恐怕也迟了,未见还有机会能追得上。内城四门固然可以关来瓮中捉鳖,可天色将黑,这“瓮”有点大,“鳖”有点小,也非一时半刻可得,内城里的官员若是要返家,贵戚们若是要出去寻欢访友吵将起来,门可未必能关得了多久。

  倘是他的师父朱雀打定主意要搜找一个人,那一定不会理会旁人如何吵嚷,甚至可能去寻赵眘要旨,要前廷后宫都为此协力,每一处所在都仔细搜查,闭四门直至找到刺客为止。他起初亦打算同样为之,可路上稍许转念内城内城毕竟不是纸糊的,甚至因为他刚回来,这几日出入都还查得更严了些,真有外人能如此轻易深入腹地轻车熟路寻到他的府宅又轻易于陌生的内城中逃走?比起外人若此人本就在内城具有身份,一切便容易了;若是如此,闭门只怕非但捉不到这“鳖”,还倒要替这“鳖”担下诸多指责。

  不过这样更好。夏君黎心中暗道。江湖水深,能人无数,内城之中有此能耐的却并没多少。不消强行搜查,只消找到这内城里会武且武功还不低的那几个,弄清楚他们今日傍晚时分的行踪真相岂非一目了然?

  他心里稍稍打定了主意现在,还是先回去,仔细问过了刺刺前后情形再说。

  刺刺不是不想追出去,不过这许多亲卫可没这个胆放她去,此时犹层层将她与单一衡拦在屋里,唯恐再有闪失。

  其实刺刺心绪稍定,也知贸然返追刺客绝非智途。其时恰逢宫禁换防,侍卫司黄昏时分将将接了班,府上固然有亲卫,但附近巡防确然稍显空虚,还是府中就近传了“铃”,才惊动邵宣也,就着几名亲卫指点的方向,下令沿途截拦。夏君黎回来时,侍卫司还未有消息传回。

  府上诸人见了夏君黎方敢稍许松下一口气,可未能捉住刺客又委实令他们诚惶诚恐。刺刺与单一衡安然无恙只怕是唯一的侥幸了,既然夏君黎没多问便进了屋,众人便慌忙怀着一腔忐忑各自散开,唯恐当下被他叫住,要责问个所以然。

  刺刺快步迎过来,但先开腔的却是单一衡。“你可算是回来了!”他愤愤然带了质问,“也不知这种时候,你做什么去了不是说定会照顾我姐周全,还说什么这里没人敢来犯结果呢?分明是你的仇家,却差点害了我姐!你这里这么多人,怎么光天化日的刺客进来,连一个听到动静的都没有?”

  这番话说得声高,说得外面的亲卫越发汗如雨下。这些亲卫自问不算庸手,却也不敢以高手自居一旦逢着真正的高人,数十亲卫围守的府邸竟也与筛子并无两样,或许反倒不如一醉阁这样的地方好用至少一醉阁之中尚有机关引线,即使人少,也不至于让外人如此来去自如。

  “不能怪他们。”刺刺看着夏君黎,果然道,“那个人……是少有的高手。”

  夏君黎已看见,西窗洞破,屋中桌椅移位,诸物狼藉散乱刺刺面色有点灰,是种被汗浸过的颜色,他甚至听得见她的心跳仍然快得出奇他想象得到她必是用了全力,甚至带了几分运气方得退敌所谓“无人受伤”不过是个说来再轻快不过的结果,却还原不得她遇敌时的半点惊心。

  他的心跳也极快。他想到适才在街市上那般突如其来的预感,竟一时觉得眼前的幸运都有点不真实。“是什么样的人?”他哑声问。他已经想好,只要能得半点蛛丝马迹,无论此人在这内城的哪个角落,以什么样的身份甚至官衔存在,他都必要他为今日之举付出代价。

  “东水盟。”刺刺伸出手她手心里有一面三角形的旗子,淡色的底,以黑色与深灰绣着枪尖入水的图案那是东水盟的盟旗。

  “东水盟?”这稍许出乎了夏君黎的意料,但作为答案又合理之至。他与东水盟主曲重生虽从未照过面,可在他这些日子对东水盟的敌意愈渐清晰之时,东水盟自然亦愈发暗中将他视作了最大的阻碍那个敢借江南武林之会排除异己的东水盟主当然绝不会坐以待毙,先发制人确实是他的手段。“可曾看清模样?”他多问了一句。

  刺刺摇摇头,伸手去指:“那人从西面这个窗子进来的,那之前我一点动静都没听见。”稍稍一停,“他身法很快,一开始我都没看清他的模样,只有一个影子正对着西窗外面的太阳,昏昏黄黄的,连人带着兵刃,就冲我过来了。还好一衡的刀当时就放在桌上,我一把抓过来挡,他那一击实重,直将刀鞘都击裂了,我退了好远,快到墙才消了大部分劲道。我当时便知这人我恐怕不好敌过,连一招也没敢冒险多与他换,刀也没拔,立时便把身上金针全向他用了二十二枚,一枚也没留苏姨教我的手法,我还是第一次真用在这样险境里,那人便是便是叫人觉得,差一丝不尽全力只怕就要将性命交待了。还好金针确实将他逼退了一下,断了他第二招追击,这时候外头大家伙儿都听见动静赶过来,他可能见人多已失了时机,就越窗遁走,走之前还将这枚旗子掷在桌上。我是那会儿才看清楚他戴了一个面具,白的,眼睛那里有两个洞,完全看不到脸,身上也穿了件水袖大衫子,整个人好像……好像个伶人戏子,把原本模样全数遮严实了。可就算这样,身法还是一丝不见拖泥带水,一忽儿就不见影了。”

  夏君黎拿过那把刀细看。刀鞘并非铁铸,但也是良木厚革所制,质极坚密,此时却从正中豁豁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了里头刀身的颜色。

  “他用的什么兵刃?”他问。

  刺刺略作回忆,“他袖幅很大,兵刃都给挡住了,我也不大确定,但应该不是刀剑之属感觉是钝的,颜色也是钝的,没见锋刃亮光像个棍子,或者杵子,大概这么长?”

  她比划了下,那兵刃大约比她的小臂长一点。

  “短杵?……”夏君黎皱眉。很少有人用这种兵刃来行刺,这人想必并非专司行刺的杀手之属。但依刺刺所言,此人出手狠辣异常,确存杀人之心。他不免多问了句:“你觉得这人……”

  刺刺知晓他的心思。“我觉得这人杀意很浓,不像只为了留个盟旗恐吓示威。”她已接话,“一衡说他必是冲你来的,发现你不在才恼怒之下想杀我泄愤这我不敢肯定,但总之他对我出手之时……应该……确存了心要致我于死。”

  夏君黎垂首注目刀鞘上的裂口。“你可能想到什么认识的人么?”

  刺刺摇摇头,“我跟东水盟没什么仇怨,若是冲我来,只除是因青龙教那时在江南武林之会扫了他们面子,可似乎也不至于为此来内城追杀于我。想来,总还是为了与夏家庄的分歧怨恨,将我们都视作了敌人。”

  夏君黎沉默了片刻。东水盟沈凤鸣说过,东水盟一直以“食月”为刃扫除障碍,但自从曲重生与食月生了分歧,东水盟显然缚手缚脚了许多,临安城里的事似乎便有些够不着了。三十和十五前几日都在一醉阁露过面依当日所见,这两个“食月”主事一个有求于沈凤鸣要去洞庭,一个更是沈凤鸣亲弟弟虽说并无有办法证明他们那般表现皆非作伪,但要说今日行刺与食月有关似乎亦显牵强。可除开“食月”,东水盟还有什么别的手段?

  “你觉得呢?”刺刺见他久不言语,不免发问。

  “我觉得……是不是东水盟先不论。”夏君黎取过她手里的盟旗,看了一眼,丢到桌上,“临安不是建康,内城也不是外头,陌生人没那么容易进来。即使真是东水盟,他们借的也应该是这地方的旧人。”

  “你觉得是内城里的……旧人。”刺刺若有所觉,“你是不是已有怀疑之人了?”

  “我是突然想到一个人,不过……只是猜想,并无凭据。”

  “说到凭据,”刺刺道,“我的金针,放出去二十二枚,我刚才同一衡一直在找拾,却只捡回来二十一枚,还有一枚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我在想,按手法去势,也不是没可能打中了他。这暗器手法叫‘鸦声’,很有些特别,金针形制也与别的暗器稍有不同,任谁身上有‘鸦声’针伤,便不能抵赖此事。只是可惜,我还没学苏姨那般喂毒,即便打中也可能只是轻微小伤,也不知道位置在何处你若怀疑谁,要立时找到他才行,若是过上半日一日的,恐怕就看不出来了。”

  “那我们就去找找。”夏君黎转身出门,刺刺忙跟上去,只见他寻了守在外面的护卫组长:“张庭现在何处?“

  那组长答道:“张大人酉初交值,这会儿应该是回家了。“

  “禁中出事,他倒是自己回家了?”

  那组长犹豫道:“张大人……交值是在出事之前,恐怕真是不晓得发生这样大事,但禁中出现刺客,司里定要派人知会于他,想必他少时就会赶回。”

  夏君黎冷笑了声:“算计得好时机。”

  那组长不敢猜测他此言是何意味,低头不语。刺刺微感吃惊,拉了夏君黎低声道:“你怀疑的该不会是张庭?”

  “你方才说那‘短杵’,我便想起来张庭用的虽然不是杵,但他的短戟,若稍作改头换面,看不见头尾,与短棍短杵本也相似,前端更隐有直刃,一击裂去剑鞘,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他会与东水盟有关么?还是他与你有很大过节,要这般来行刺?”

  “我虽不以为有大过节,可他真动手,我也不觉奇怪,个中缘由总是不少。”

  “他若值守内城,应该很清楚你今日不在,怎么还来扑个空?”

  “或许他正是要选我不在的时候。”夏君黎道,“或许他原本就是想对你下手。”

  刺刺这下不说话了,半晌:“难怪你一直要我想认识的人……”她思索间,鼻尖不自觉又微微皱起来,“张庭……我也不算同他交过手,就只记得他带走平哥哥的时候……”稍一停顿,“他功夫是挺厉害的,可我总觉得……与今天这人的感觉……还不大一样……”

  “他若是酉时交完值真回去了,那便不是他。若是四门都没见他出去过也不能怪我怀疑到他头上。”夏君黎说着伸手给她,“跟我去看看,说不定能有所发现。”又转头向单一衡:“你也一道去认认人。”

  单一衡不是很满意夏君黎一直在追问关于那刺客的种种,好像并不甚在意刺刺受的惊吓,不过去往殿前司衙门这一路,夏君黎眉间始终霜冷,他便也不敢再多出声。其实即便是单一衡也多少有觉,不管什么样的敌人,若以刺刺之安危去挑衅夏君黎实可谓铤而走险不论这事是如表面所见,是东水盟赤白的宣战,还是如夏君黎所猜测,行刺者出自内廷另有他人此举实足为其引来杀身之祸。这敌人若不是傻了,要么是作了万全的准备,极有自信夏君黎无法查到自己,要么更留有对付他的后手,为此甚至甘冒大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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