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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三 殿前之耻

行行 小羊毛 4471 2024-02-28 11:53

  刺刺忍了半途,还是忍不住道:“君黎哥,我觉得……这事你还是先冷静些,不管是不是张庭就算是他,也先问明白来龙去脉,不要冲动行事。”

  夏君黎眉眼松暖下几分,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只先弄明白刺客是谁,不至于立时要动手。”他自是明白刺刺绝不想见他再似青龙谷一役那般因恨与怒失却本心他也并不想这样,所以一直强自抑着,连话都没有说得太多。或许正如单疾泉所言,他的弱点从那时到现在从来也没有消失过。透彻与冷静终究只是遥远而不切实际的想象,那些他放在心上的人那些与他们有关的事终还是能轻易挑动与侵蚀他的心绪。

  曾无数次利用过他的单疾泉现在已经不在了,他不知道他的新对手会不会也是个同样懂得操纵人心的阴谋家。可张庭张庭应该没有这个能耐吧?两年前他在徽州时就见过张庭,这个人有心机却似远未望得了单疾泉之项背,有野心却一直也不曾敢有真正出格之举偷袭刺刺来激怒自己,这并不似他的行事当然,或许一直以来,他都潜藏于更深的伪装里。

  殿前司里灯火通明,禁中出了事,衙门里已回来了不少人,里外的守备还是一丝不苟地循矩排列着。

  夏君黎一直走到殿前司长官公事之所。“张庭呢?”他并不客气,径向堂外两人问道,“还没回来?”

  “张大人刚回来,正在起居室内更衣。”这两人应属张庭之心腹,见了夏君黎不敢怠慢,答得毕恭毕敬。

  “更衣啊。”夏君黎冷笑,“那正好。”

  他说着正好,便往里走。两名心腹不虞如此,下意识伸手去拦。这起居室乃是连着公事之所的一间独室,为的是长官事紧忙碌不及归家宿夜,或是实在累乏了,便可于此休憩。夏君黎要进去平日里倒也不至于有人敢拦,可明知里头的人正在更衣,便似不妥了些,更何况同行还有刺刺,无论如何也不太成体统。

  但区区两人如何拦得住他。夏君黎显然不想在此多费唇舌,微运“移情”已足够卷起身周风息,两名心腹甚至未及靠得太近,臂膀如冲撞于劲风之壁,身体便向外弹跌落去。两人不敢再近,只能由着他推开门。刺刺究竟还是面薄,在门外便站住了,只有单一衡跟了进去。

  张庭的确在更衣确切说是正行披挂。于内廷武官来说,上值时穿起甲胄,下值时再脱去乃是寻常,张庭酉时就已下值,适才自然是卸下了。常日披挂虽非重甲,比之寻常官服总是沉重些,一人自行穿戴略嫌费事,张庭这样的长官,正有手下帮着穿披。他见夏君黎带人闯入,不无不快,慌忙中却也只能快速搭齐,口中道:“君黎大人何故”一顿,强自按捺,“大人可是有何急事?下官方才回来,大人府上之事已听说了,正待更衣之后前往面见大人。”

  夏君黎将他上下打量着,面上带了一丝冷诮:“张大人方才去哪了?”

  虽则同为男子,虽则差不多已整束完毕,给人这般盯着更衣显然都有点受辱的意味。张庭却也不是常人,面上还赔着礼:“下官酉时下值,实未想到竟有歹人敢在这时候犯事冲撞君黎大人之……‘家眷’,适才听闻消息实是吃了一惊,便立时赶回,派了几队人马协助侍卫司搜找彻查,想必不久定有回报。君黎大人眼下若有任何差遣只管吩咐,下官在所不辞。”

  “我问的是你方才去哪了。”夏君黎冷冷道。

  “方才……?”张庭看上去对此有点不解,“若是说的下值之后,我原待返家,偏生宫中突然派人来问起过几日护送庆王离城之事可曾布置妥帖,要明日之前回报,下官便未曾离禁,找邓虞侯具问安排去了。”

  “是么。”夏君黎道,“这么说,你酉时到现在,确实一直没离开过内城?”

  “公事要紧,这地方嘛,脱不开身也是常有。”张庭赔笑。

  “既是公事脱不开身,何故却这般麻烦还卸下了披甲,累得还消这会儿再换回来?”夏君黎冷讥,“怕不是担心不便腾挪隐藏,更不便穿戏服戴假面,行不可告人之事?”

  张庭面露警惕:“张某不明白,君黎大人此言何意?”

  “你心知肚明!”夏君黎面露恚意,转向一旁单一衡,“去搜搜看有没有。”

  单一衡毫没犹豫便往这屋里搜找起来。倒不是他甘听夏君黎号令,只不过这会儿他也极想看看,这地方能不能找到张庭行刺他姐姐的证据。

  张庭面色微变:“你这是……”饶是他向有城府,也不免有些愠怒,示意手下去拦单一衡,夏君黎只将手臂微展,便挡了全部去势。“张大人最好是站着别动,也别让你的人动。”他冷冷然道,“否则,便是心里有鬼了。”

  张庭暗自咬牙,却无可奈何。“君黎大人要搜殿前司,殿前司自无二话,”他手心握紧,面上却犹自还保有谦卑之色,“想必总是下官愚钝,不知何时疏忽,得罪了大人,令得大人竟定要来寻张某的不是……”

  抬头间,他看见刺刺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内,远远看着自己,便拱一拱手道:“单姑娘,下官晓得,姑娘遇险,君黎大人定当心情不佳,但此际实应以捉拿刺客为先,至于对在下有什么不满……”

  “张庭!”夏君黎厉声,“今日这刺客,不早不晚,偏在你与侍卫司换防之后动手。他出手沉狠决绝,身法功力俱臻上流,不可能是无名之辈;虽然行刺未成,还是全身而退,侍卫司各处各组这么多人,关了四门竟到现在都没找到半个人影。我想来想去,这内城里有这等身手,又偏偏只有这一时半刻机会的,可不就只有你?你下值之后没走,这会儿才回来,谁也不知中间那大半个时辰你去了何处只要在这更个衣,换回这身威风行头,张大人还是张大人,刺客自然无处可寻了。”

  张庭这下脸色骤变,双目圆瞪:“大人这玩笑可开不得。张某方才与邓虞侯就在这殿前司衙门不远处整编人手,邓虞侯与当时留下的护卫组长,皆可为证,大人从何处听得谣传,可休要胡乱猜测信口开河!”

  “邓六槐是你的心腹,他和他手下的证言,何足为凭。”夏君黎看了看单一衡,“可有发现?”

  单一衡正自过来,“没找到面具和戏服,但兵刃找到了。”便将左手递过去正是张庭的短戟。

  “你这……”张庭显然有些屏不住了面色,“君黎大人,敢问,张某自己的兵刃,更衣之时,放在我休息的屋内,有何不对么?难道这也能做证据?”

  这短戟尖中锋刃长约有三寸,宽不满寸,可称窄利,两侧另有曲钩,戟身粗细正合一握,坚硬光滑,并无丝毫受损,除了柄间大约是因拿得多了变了些颜色,没什么异常。夏君黎不答,只问单一衡将他右手的刀也要了过来。刀鞘的裂损此时似乎更长了几分,从裂眼延向了两头,整面鞘似乎将要裂为两半。他将短戟的刃尖与刀鞘之裂口相对那刃尖果然没入裂口,虽不能说纹丝合缝,却也凹凸相应。

  “张大人还有什么话说?”他抬头问。

  张庭微微一怔,随即“嘿”了一声,“欲加之罪。这刀鞘乃是木制,又不是泥塑软模。木头自有纹理,不管给什么兵刃大力撞了,破口裂洞,可不都是这个样子,你换个兵刃来,也是这个裂法如何便咬定是我的短戟?”

  “你还不死心。”夏君黎面色转阴,“是定要我再找证据?”

  “张某不曾办过之事,便看你能找出什么证据来。”

  夏君黎将他的短戟放在一旁。“你是不是中了一针?”

  “中了一针?”

  “那枚针,你想必早就拔了,但针眼应该还在,创口再是细小,却还不至于这么快消失。你是现在承认,还是要我从你身上找到痕迹再承认?到时候可别说是你自己绣花不慎扎的。”

  张庭额上青筋微现,“荒唐,什么针眼?我便说没有,你还能当众剥我衣衫找个针孔不成?”

  夏君黎在此时上前了一步。“说对了。”

  张庭微骇,竟退了一步。此时的室内没有泛起半点声息。相反室内的风好像全部消失了,衣袍袖尾,挂幡流苏,此际忽然静止得好像失去了存在连呼吸也仿佛被窒住,不再流动。张庭面色已白。整个内城都知道,夏君黎一向讲究礼法,拉不他面前似乎都可奏效。可或许那些都是过去了。从他竟会在自己更衣时闯入这间起居室起,自己就应知道什么君子礼法,甚至朝纲法度,都早防不住他了。

  “我……我是朝廷命官,殿前司也是圣上的颜面。”他勉力道,“就算是你,你若胆敢无礼,我必向上参奏!”

  夏君黎只是直视他的双目,“你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张庭再善作伪,又如何受得了这等折辱,跳将起来,“夏君黎,你别以为得了那半块令牌,就能将两司踩在脚下,为所欲为就算是你师父在时,亦不敢如此羞辱于我!”

  “我师父?”夏君黎面上却只见幽冷与怅然,“若是我师父,你现在连性命都未必还在。”

  他面色转为狠厉,手中刀鞘向前,抵于张庭喉颈,“卸甲!”

  “君黎哥……”始终站在门边的刺刺,此时竟也有了一丝不安。她在那里看了张庭这么久,竟也无法将他与那个面具戏服的刺客完全重叠起来无法确定适才遭遇的究竟是不是面前这个人。当众被剥脱掉全部衣裳,赤身露体地被搜找一个小小针眼,别说张庭官至从四品殿前司长,就算是个普通百姓,也足称奇耻大辱,甚至比要了人性命更甚。假若刺客的确是张庭,那是无有话说,可若最后发现不是或是,他身上并无针孔,什么证据也未寻到,那么张庭说得不错,就算君黎确有那半块令牌,怕也没那么容易收场。

  夏君黎才转了转头,“你和刺刺,去外面等我。”这话是对近旁的单一衡说的。

  单一衡显然也有点被他这举动吓住,闻言甚至回不过神,无意识地应了一声,呆了一会儿,才忙回头去门口拉刺刺走。刺刺多望了夏君黎一眼,终还是默然未语。即便她心里那个君黎哥会作出这样举动实在匪夷所思即便她其实并不想见他如此她也懂得,他是为了要一个确定明白的答案他是在为她寻一个公道。金针为证原是她提的,假如现在停下来,他们便什么答案也没有得到,什么公道也没有寻回。

  “你呢?”夏君黎看着张庭那个显已惊呆的手下,“你可要在这看着,作个见证?”

  那人不敢应声,偷偷看了看张庭。

  若是此间人手充足之时,张庭当然会大喊来人,将直属于己的殿前司人手召来与夏君黎对峙以期脱此窘困。可偏偏现在暮色已临,今夜不是殿前司的值,没有夜间职责在身的尽数回去了,留守衙门的人本就不多,而因为刺客一事,副官邓六槐又带走两队出去协查,此间里里外外恐怕只剩不到二十个守兵,张庭心里明白,在夏君黎面前,召进这么些人来无异于自取其辱。而他的靠山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他现在也实无有办法去知会他人了。

  “滚出去!”他怒骂了一声。既然召进来无用,倒不如都赶走,万一真给逼到绝路,人越多岂非越发出丑。

  那人不啻蒙了大赦,慌忙“滚”了出去,还不忘闭紧了门。照今日这架势,张庭应该硬抗不过夏君黎,一会儿若真被剥了衣裳找个什么针眼,不管找得到找不到,在这内廷之中定是颜面扫地,自己若在这,成了这奇耻大辱的唯一“见证”,那不就是张庭的眼中钉别说往后,只怕连明早的太阳都未必能看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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