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的地方离钢蛋的单位不远,有时候我会把钢蛋叫出来一起吃午饭,不然他就是买点面包火腿肠泡面之类的东西垫吧垫吧。
“你这样不好,这些东西都是垃圾食品,要注意营养啊。”我语重心长地告诫道,钢蛋现如今精瘦精瘦的,肋骨根根可见。
“还营养,我他妈都吃这些东西了,你还跟我谈营养,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钢蛋吃着我请的面条,大咧咧地说。
“你们单位哪里没有中饭?”我问道。
“没有,一天伙食费10块钱,都算工资里了。你告诉我现在10块钱能吃什么?随便一个外卖都是十几块起步。”钢蛋质问道,好像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一样,“你是可以的,现在是钱多事少离家近,每天散散步就上班了,上班也整天没事做,光拿钱,一星期还休息两天。”
“你少听绵羊在这里跟你洗脑,我也是很忙的,尤其是各种检查考核,要写汇报写总结。”我说,“真正闲的是他罢了。”
“反正你们都是蝗虫。”钢蛋俨然成了一个愤青,骂骂咧咧的,完全忘记了面前的这碗面还是我掏的钱。
“你呢?打算就这样一直干下去?”我问道。
“我准备跳槽了,已经和下一家公司谈的差不多了。”钢蛋随口说道,“我在这家店干了这么些年,工资也不涨,事情全都压给我一个人做,我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得亏我没有驾照,不然送货还要我去送。”
“树挪死,人挪活,能跳槽总归是件好事。”我说,“准备去哪?”
“中山路上的一家店,工资比这里高几百块,有中饭吃,还交五险呢,最关键的是就在家门口。”钢蛋得意地说,“工作性质差不多,也是组装电脑卖电子产品和监控的。”
“你之前不是说你这家是全市唯一的代理商,怎么还有其他店在做?”我敲着桌子问道。
“屁!我现在的这家店的市场都被瓜分光了,店长是个死脑子,整天就盯着我们店里的三瓜俩枣,不知道去开拓市场,客户都跑我下家去了。”钢蛋恶意满满地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倒闭,幸好我提前开溜了,不然就跟着这家店一起沉下去吧。”
钢蛋要离职不是一件坏事,但还是从事这一行工作在我看来并不是明智之举,我认为趁他现在年轻,就应该多去各行各业试错,要么学手艺,要么赚快钱,否则这样耗着最终耗掉的是自己的青春和精力,等再过几年想要转行就为时晚矣。
反正对于钢蛋,我能说的想说的都已经苦口婆心地说了好几遍,他已然有自己根深蒂固的想法,对他来说,只要每个月能拿点工资,然后玩玩游戏洗洗澡抽抽烟就足够了,反正以后又不打算结婚生子,这是当代很多“躺平”年轻人一个很普遍的想法。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干嘛要结婚,又没钱,还生个小孩出来受罪干什么?吃饱了撑的?”钢蛋经常这样标榜自己的远见卓识,“只要我躺的足够平,就没人可以割到我的韭菜,嘎嘎。”
我告诉他,人活在这个社会,总有一款镰刀适合他,你抽烟,烟草局能割,你洗澡,浴室老板和技师能割,你打游戏,游戏公司和买显卡的老板能割。
“那也是我自己享受到了。”钢蛋抹抹嘴巴,喝光了饮料,“这叫及时行乐,活在当下。”
“这就走了?”我看着准备起身的钢蛋说。
“还不走干嘛?”钢蛋说,“你中午有休息,我可没有。”
“中午不睡午觉?”
“还睡午觉?”钢蛋义愤填膺起来,“我不像你们养尊处优,睡什么午觉,走了,还有十台主机要我装,要不是看在每装一台能有5块钱的份上,我装他妈。”
看着钢蛋离去的背影,我不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鲁迅的《少年闰土》?朱自清的《背影》?亦或是余华的《活着》?
每个人总在上演自己的剧目,彼此都看在眼里,有时候会参与其中,有时候会悄然离场,有时候会凯旋归来,无论曾经多么亲密的关系,总是敌不过心魔的滋扰,正如四石那天离去的背影一样,没有了牵绊的桥梁,就像一栋没有人气的房屋,逐渐土崩瓦解,直至埋没尘土之中。
8月的风时而清晰明朗时而浑浊不清,头顶的天空瓦蓝瓦蓝的,被刮花的白云静止不动,从来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干扰。
我就这样开始了我崭新的生活,每天上下班的路上都感觉自己从充满了希望。
这一路走来,经历牵挂而了无牵挂,经历挫折而不惧挫折,经历失落而面对失落,当年以为会一步步坠入深渊,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心有不甘却又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
天见可怜,我还能搭上末班车,冲出桎梏的牢笼,所以我每天都满怀着感恩的心,去迎接所有的遭遇。
时至今日,我觉得我可以说一句,曾经的那些不堪,都是我最为宝贵的财富,曾经的那些嘲讽,都是我最为宝贵的激励。
记得在早几年,我和绵羊聊我当时窘迫的境况,我不停地反复的问他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我整天在工厂里起早贪黑,拿到手的钱还这么少?
“我这样跟你说吧,我也很奇怪,上学的时候为什么你们的成绩那么好,我的成绩那么差。”绵羊说,“后来我想想,无非就是你们放学后默默付出了,而我就是看电视玩游戏,大家智力都差不多,上的课也一样,为什么有些人考试考得好,而我就是考不好呢。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很简单的道理。”
上学那会是这样,进入社会之后,努力也同样值得称赞,不去努力,哪来成功可言。混吃等死固然容易,但混吃需要魄力,等死需要勇气。
别看绵羊上学那会很叛逆,但进入社会后他的成长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快,都要更快地适应这个社会的规则。
我经常回忆这几年的经历,发现自己做了很多幼稚可笑的事情,那种急于改变自身境遇的催促感始终萦绕着我,每天都在想着如何去改变去改变去改变,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成什么样子。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很多事完全是庸人自扰,做多了想多了,反而适得其反。
所以我倒挺羡慕胖子的魄力的,走一步算一步,啥事不做啥事不想,反而相安无事,如果之前我真的把创业的想法付之于行动,那后果恐怕比现在要糟糕很多。
自从精神病院搬到乡镇去之后,胖子每天上下班都要骑很长时间的电动车,再加上三班倒的工作制度,他倒是过着和我们不一样的生活节奏。
对此,他也经常有怨言,不止一次说要调动工作,最起码能不用上夜班啥的。只是没想到,他的这个愿望,在几年后实现了,当然也离不开我的从中帮忙,这些都是后话。
“我现在还勉强可以,但以后年纪再大点怎么办,有小孩了怎么办,还怎么上夜班?”胖子垂头丧气地说,“我每年都考公务员,每年都考不上,不像你这么优秀,还能考回来。”
“找找人,调动调动好了。”我提议道。
“这年头哪有这么容易,都是你说得这么简单?多少人排着队想要调动,都不想上夜班啊。”胖子说。
“上夜班是不容易,你还好不用做什么,就是看看监控罢了,我当年在工厂里上夜班还要不停地做,尤其是大冬天的半夜,在车间里面又冷又困。”回忆起往事,我就唏嘘不已。
“哪里是什么看监控,万一有病人半夜发病,我们都要上去按住他。”胖子拍拍凸起的肚子说,“关键那些病人白天好好的,比正常人还要正常,一到半夜就发病,经常说有人要杀他。”
我看他的身板,压住一位病人的问题应该不大。
“那些病人发病的时候力气大的惊人,我们几个人都按不住他。”胖子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补充道,“这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工作啊。”
“和你老婆和好了?”我岔开话题,突然问道。
“唉,就这样吧,反正能过就过呗……”胖子突然变得拘谨起来,说点话模棱两可的。
殊不知,在我和胖子这段对话的几天之后,胖子倒是出了点事。
“哎呀,胖子出车祸了。”那天,池子在微信群里的话把我们大家都吓了一跳。
“什么事?”
“胖子终于被纪委查了?毕竟那么多钱难藏啊。”
“他整天这里蹿那里蹿,迟早要出事。”
“我说最近怎么没他的声音了,被关局子了?双规?双开?还是双飞?”
“扫黄打非?扫黑除恶?还是扫胖排肥?”
“我早就跟他说了,他只能中午出门,早晚要出事。”
几个人在群里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胖子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后还是胖子被舆论逼的迫不得已,出面澄清了。
“没什么事,就是在上班路上和汽车撞了一下……”胖子解释道。
“说吧,讹了……不是,赔了多少?”
“让你整天骑电动车到处撒泼,终于着了道了?”
“哪里庆祝?几个人?几瓶酒?几个菜?”
大家又是一顿嘲讽,没有人真正关心胖子发生了什么,因为大家心知肚明,既然胖子还能发声,说明没什么问题。
在8月的最后一天,晶带着橙子去学校报到了,我也难得有一天的空闲,刚巧这天钢蛋也休息,于是便去他家里。
即便是艳阳高照的午后,钢蛋的房间里也十分晦暗,一个每次打开都要闪上半分钟的日光灯长和一台风扇声音赛过鼓风机电脑长年累月地在工作。
唯一一扇窗户被他用旧报纸糊起来了,说以防对面偷窥。
我坐在钢蛋潮湿的床上,不出意外地看他在玩游戏。
“再不休息,这个月的休息天就浪费了。”听到我问他为什么今天能休息时,钢蛋说,“不休白不休,又不给钱!”
“去看看胖子?”我提议道。
“他真的出车祸了?”钢蛋似乎对这个想法很赞同。
“应该问题不大,他正在家里修养,没有伤筋动骨。”我之前联系过胖子。
“跟汽车撞起来,他也是可以的。”钢蛋把鼠标一扔,开始穿鞋。
“以他的身板,估计开车的要找他赔修车费。”
十几分钟后,我们走出了停在3楼的电梯,杂物和电瓶车把过道堵得严严实实的,胖子家就在尽头。
“这种地方要是发生火灾,一个都跑不了啊。”我俩小心翼翼地穿过促狭的过道,感叹地说。
门开了,只见胖子穿着短袖和短裤,光着脚站在门后。
“来了啊。”他嘟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光脚也没事,反正天气热。”
我和钢蛋脱了鞋就跟着胖子进了客厅,胖子立马躺在了沙发上,像一堆窗帘布堆在一起,一只手举着手机凑在眼前,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到底啥情况?”我问道,“看你的样子很正常啊。”
“是没什么事,别听池子瞎说。”胖子说,“就是上班的路上,穿过一个路口,一辆车子插了出来,我没注意就撞上了。”
“去医院检查了?”问话的是钢蛋。
“没有,没撞到,我自己电瓶车打滑摔了,汽车毛都没碰到。”胖子说。
“那你亏大发了,”钢蛋拍着大腿说,“你哪怕挨到汽车一点边,就能赔到钱,反正汽车有保险,又不要司机掏钱。”
“算了,我也不是那种人,这种钱要来干什么?”胖子拍拍肚子,无所谓地说。
我看胖子跟没事人一样,估计就是从电瓶车上摔下来了。
“而且当时我还在听歌,注意力不集中。”胖子说。
“这个不管,机动车和非机动车撞起来,肯定是机动车的责任,交警来了,也是让汽车走保险。”钢蛋好像错过了一个亿,懊悔地说。
“胖子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你养好了庆祝一下。”我说。
“没钱!”胖子一听要请客,立马急了,“这段时间不能上班,我的绩效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工伤,你这个算工伤。”钢蛋说。
“算了吧,不扣我钱就不错了,还指望工伤?”胖子说,他把衣服捞起来,给我们看身上的擦伤。
“简直,你是直接在地上滚了几圈?”钢蛋凑近了检查一番,说道,“还好是皮外伤。”
“所以说脂肪多在关键时刻还是有用的。”胖子笑呵呵地说。
出了胖子家,我和钢蛋往回去的路上走。钢蛋还在纠结胖子白白损失了一笔意外之财。
我则告诉他,这个钱不拿是对的,给胖子一个记性,让他以后骑电动车的时候能够专心点,不过话说回来,每天来回这么多路,风险会高很多,就好比我之前去j城上班一样,开车再小心,也有出事故的概率。
路过一家彩票店的时候,钢蛋一溜烟地钻了进去。我心说这小子什么时候还迷上买彩票了。
过了一会,他就拿着一张彩票出来了。
“又扔了10块钱。”钢蛋说道。
“那你还买?”
“万一中了呢,500万。”
“你整天就想着发横财好了,做人要踏踏实实。”我告诫道,“中了500万分我多少?”
“分你?”钢蛋呵斥道,“中了500万,第一个就是把你们全部拉黑,然后躲起来。”
“妈呀,500万而已,现在大城市一套房子都买不到,还准备失联。”我嘲笑地说。
“这个你别管,中了500万,我先买套房,装修一下,再买辆车,差不多用掉200万,再给你5万,最多10万块,剩下的存银行吃利息。”钢蛋煞有介事地念叨起来,“每个月拿拿利息,然后在家玩电脑。”
“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无奈地摇摇头,接着说,“以后买什么号我也买什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