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级职称的事终于有了消息，工作人员打电话让我这周六去z城参加答辩。

　　我前面也说过，职称这玩意在企业或许没多大说法，但在事业单位，那是除了提拔工龄之外，最有效的增长收入的方式。

　　这些年职称审核申报变得越来越严格，通过率也变得越来越低，连一个中级职称都需要精心准备一番了。

　　关键是拿到了职称，如果单位没有岗位的话也是白搭，需要等占着岗位的人退休，才能空出位置来给后面的人。

　　我就听说有些人拿着中级职称证书，等了多少年都没有等到中级岗位，只能拿着初级职称的工资。

　　在j城上班时，我也听说只要拿到中级职称，不管有没有岗位，工资就能涨两百多块钱。

　　可别小看这两百多块，它可是加在事业编制四项工资的职称工资里的，这里一加，后续的五险一金奖金绩效啥的都会跟着变动，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年拿到的可不是两千多块这么简单。

　　当然，也会出现一种数学问题，因为工资加了两百多块钱，五险一金扣除的钱可能会超过两百多块，所以拿到手的钱反而少了。

　　今年3月份，我还在j城上班的时候，就把材料交了过去，如今都已经10月下旬了，才接到通知，要不是这通电话通知，我差点都忘了还有答辩这回事了。

　　对于我这个好几年都没有在接触机械行业的人来说，这个答辩简直是天方夜谭。事到如今，哪怕我不是鸭子，也要一个劲地往上赶了。

　　答辩地点在z城的人力资源中心，看看吧，像d城j城这种县级市终究是小城市，但凡上点级别的东西都需要到z城这种地级市办才行，哪怕只是一个中级职称。

　　那天，我坐火车前往z城，到了z城的火车站后又坐了公交车来到了指定地点，最后在一座高耸的办公楼那里下车。

　　保安十分热心给我指明了进入大楼的方向，为此我不得不花费一根香烟的代价来回馈。

　　这里之前我也来过几次，14年去图书馆上班的第一站就是这里，当时我和另外11个人作为社会化用工，和劳务公司签的合同就放在这个地方。

　　后来，直到17年我离开图书馆去j城上班之前，也是来这里解除了还未到期的合同。

　　来参加答辩的人比我想象中的要多得多，基本都是来自整个z城的各种企事业单位的人。答辩的过程也是和考公务员面试一样，拿着号码按顺序进去，然后面对面的问话。

　　在我进去之前，我的内心还是挺忐忑的，毕竟在j城上班的时候很少接触机械维修上的工作，很多都是听老周和小王发牢骚，说什么线路老化油路堵塞泥浆浓度等等，其实当时做的工程很单一，就是给河道以及水库的堤坝进行灌浆，把里面那些被动物虫蚁掏空的地方填充结实，不然河道和水库里的水就会不断的冲击，形成裂缝缺口，尤其是在汛期，万一水流暴涨，很容易导致决堤，对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造成损失。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时，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现实问题，比如泥浆的浓度配比啦打孔的深度啦钻头的更换啦工作人员的住宿伙食啦以及最重要的成本核算啦等等。

　　如果是冬天或者夏天的话，那环境就会更糟，尤其是这些河道和水库一般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方圆几里都看不到一个人影，还有就是进场和出场的时候，那些笨重的设备只能靠我们人力台上台下，因为大型机械很难开上那些狭窄的河堤上。

　　我当时就是开着皮卡车来回跑，现在回想起来也挺有意思的。

　　答辩开始了，我们不是一个个进去，而是一波波进去。

　　轮到我的时候，我还有一些紧张。

　　走进答辩教室，我松了口气，里面摆着十几张桌子，每张桌子后面坐着两名专家，我们就坐在专家对面开始答辩，整个教室里乱哄哄的，根本没有人注意我。

　　我坐下之后，把材料交给了面前的两位专家，他们开始不停地翻阅着我的材料，嘴里还不停地向我进行求证。

　　“j城，啊，属于水利局下属。那里的水域很发达，有很多水库和河道，你们一般是从事什么工作……”

　　我心想那不是明摆着呢，于是我把在j城工作的两年多经历一股脑地透露出来，有些是自己经历的，有些是听老周和小王说的，从防汛抗旱到抢险救灾，我把自己吹成了经验老道的老周，什么柴油机发电机抽水泵，各种参数各种性能，把我毕生所学毕生所见毕生所知都说了一通，一名专家在和我一问一答的同时，另一名专家已经在材料上一页页签字盖章了，等我说完，他的字也签完了，章也盖完了。

　　“好了。”专家扶了下镜框，说道，“下一位。”

　　答辩顺利通过，我一溜烟的跑出了教室。

　　出门的时候，我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事就这么完了？

　　也不知道这个中级职称能不能拿到手，估计是八九不离十了吧。

　　到了z城，那肯定是要去找绵羊的，这也是给他机会尽一次地主之谊嘛。

　　绵羊得知我来了之后，也十分高兴，说自己晦暗如深的日子里终于露出了一点阳光。

　　这里离绵羊家不远，约莫两三里路的样子，我没有再坐公交车，而是步行前往。

　　一路上，我看着熟悉的街景，心中翻起了曾经在这个城市生活工作的记忆。

　　两年没来，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变化了许多，路边竖起了新的标语和广告。

　　我路过一家24小时无人超市时，还好奇的往里面看了一会。

　　这几年，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互联网经济共享经济数字经济等等无孔不入地改变着我们的生活和习惯。

　　还记的14年考上图书馆的时候，我用信用卡刷了六千多块，买了一部当时刚出来的划时代的iphone6p手机送给绵羊，以感谢他的帮助。

　　绵羊当时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才弄明白苹果手机的操作方法，并一个劲地告诉我苹果手机的性能流畅度可以甩安卓手机几条街，而如今他买了1+手机，再次转入了安卓阵营，又开始一个劲地告诉我现在的安卓旗舰机可以甩苹果几条街。

　　对于我买iphone6p的事情，在那个时候可是一件稀罕事，胖子直到几年后都不相信我会花这么多钱买一部手机送给绵羊，为此我也被晶骂了几年，这笔钱也直到17年才彻底还清。

　　而如今，iphone11系列手机在上个月腾空出世，再次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手机价格迈入到了万元时代。

　　我依旧用着17年买的iphonex，这部除了屏幕小点电池不耐用之外用起来挺顺手，它也将伴随我再度过3年的时光，直到晶在22年拿到了最新款的iphone14promax暗夜紫。

　　到绵羊家楼下时已是傍晚时分，天气很好，10月最后的阳光带里夹杂着温暖和凉爽，绵羊骑着电瓶车从小区里兴冲冲地出来了，他在我面前停稳后往后一挪。

　　“啥情况？”我问道。

　　“你来骑。”他说，“我不喜欢骑电瓶车。”

　　“你是可以的，有钱人的生活就是不一样。”我调侃道。

　　“有钱人是不可能的，温饱都难以解决。”绵羊说。

　　“现在还搞一辆电瓶车骑骑了？汽车不开？”我跨上电瓶车，漫无目的地朝前骑。

　　“单位离得近，停车又不方便，最关键的一点是，没钱加油了。”绵羊在后面说。

　　“你快说点别的吧。”我说，“我最记得你老婆说的一句话，‘雨披是啥玩意，我们家没有雨披，都是开车。’”

　　“啊？她说过这种话？”

　　“最主要的不是她有没有说过这句话，而是她说出这句话的意义。”我说，“这是什么样的有钱人家才能说出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话来。”

　　“有钱？有钱是她的钱，跟这个家没任何关系。”绵羊说。

　　“你俩不是一家？不是夫妻？”我问道。

　　“她的钱都是自己用或者存起来，家里的开销啥的都是花我的钱，按她的话来讲就是我是男人，我是一家之主，所以都要我来花钱。”绵羊悻悻地说，“所以我工作了这么多年，一点存款都没有。”

　　我按照绵羊的指示，往背街小巷里前行，我问他要去什么地方，他说要带我感受一下z城的烟火气息。

　　“难道是什么特色服务？”我问道。

　　“肯定是特色，但不是服务，而是美食。”

　　我们再次进入了之前来过的那条机关食堂的地界，这里的脏乱差就不必赘述，我怎么看这里和特色美食之间有什么关系。

　　“一般人都不知道这里的美食，只有老z城人才知道。”绵羊这些年把自己活脱脱地活成了一个地道的z城人。

　　绵羊这个人对啥都有研究，吃自不必说，哪家的面不错，哪家的招牌菜可以，他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而我对这方面就毫无鉴别力，我觉得什么烧烤火锅烤肉啥的都是一个味道，不存在什么好吃不好吃一说。

　　我们不断深入纵横交错的小巷，绵羊在后面不停地指这指那，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可能是还没出摊”“可能是已经收摊了”之类的话。

　　“这才几点？”我问道。

　　“你不知道这些摊主的理念，反正就卖那么多，卖完了就收摊。”绵羊解释道，不过我觉得有点言过其实了。

　　最终，我们在一家不起眼的店门口停下来，那里已经陆陆续续围了很多人，我凑近一看，原来是卖里脊肉的。

　　“就这？”我问道。

　　“你别看就里脊肉和炸肠，味道绝对是整个z城数一数二的。”绵羊介绍道。

　　“难道真的是大隐隐于市？”我对绵羊挑剔的品味还是有所了解的，既然能够得到他肯定的东西（除了香菜和折耳根），那应该不会差到哪去。

　　“四串里脊肉和两根炸肠。”绵羊上前说道。

　　老板娘是个身材丰腴的大妈，她围着一条油腻腻的围裙，站在一个类似于小推车的后面，小推车上架着一口小锅，里面泛黄的油正在沸腾，小锅旁边是一个平底锅。

　　大妈从泡沫盒子里拿出四根里脊肉我感觉比普通的要大上一号放进平底锅里，用铲子一压，里脊肉立马冒起了白烟和香气，在煎里脊肉的同时，她又麻利地拿出两根同样大上一号的香肠，迅速用小刀在上面刮了一连串，然后放进油锅里，此时油锅里已经翻滚着好几根香肠了。

　　“看着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我津津有味地看着其他顾客从大妈手中接过里脊肉，对绵羊说道。

　　“你吃了就知道了。”绵羊一边用手机扫码付钱一边对我说，“以前我下班后经常一个人来这里吃，就是还没结婚之前，那个时候住在火车站那，就你之前住的地方。”

　　里脊肉的味道果然不错，肉质鲜嫩可口，上面抹了一层特制的甜酱，还撒了点胡椒粉，吃起来回味无穷。

　　没想到这种犄角旮旯里还能有这样的美味，一般人还真找不到这里。

　　“吃完了，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吃吃，那里的油炸也不错，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收摊。”绵羊抽出纸巾抹抹嘴说道。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无数下班的人开始在马路上穿梭，我骑着电瓶车带着绵羊融入进去。

　　地方不远，我们在一座大型购物商场的后面停下来，附近有一个地下停车场出入口，还有一排中央空调的排风口，正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还好没有收摊。”绵羊没等电瓶车停稳就跳下来，四下的寒风让他不禁打起了寒颤。

　　油炸摊旁也围了一群人，学生和在附近上班的人居多，他们或坐或站，手里拿着用木签串起来的食物大快朵颐。

　　“以前也经常来这里吃。”绵羊点了一些吃得之后，说道，“那个时候一个人，晚饭就用这些垫垫肚子，省得回去烧了。很久没来啦。”

　　“你现在在家吃好的了，不用吃这些地沟油了。”我说。

　　“现在啊，唉……”绵羊感叹道，“我想带姗来吃，她嫌这里的东西不干净。一切都回不去咯。”他接着说，“现在承受着压力太大了，孩子的压力家庭的压力，工作这块还算好，自从还了去了新闻中心，不像原来文化局那么忙了，其实也是我自己想开了，有些事能推就推，不用整天烦工作的事之后啊，整个人都轻松了，最近家里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绵羊说着，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是一心向往上爬哦。”我说，“从文化局去了常委部门，级别高了。”

　　“我是最不愿意往上爬的人，哪像你啊。”绵羊说，“我这个人就是怕烦，不愿意去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像你还喜欢拍照养鱼，而我就是关注事情的本质，只求能够一眼看穿。”

　　“怪不得你对啥都精通啊。”我说，“声色犬马，样样精通。”

　　“不，溜须拍马这方面我远不如你。”

　　“去！”我推了一把绵羊。

　　我说的不错，对于任何东西，绵羊总能做到还算专业的水平，在运动方面，篮球羽毛球台球啥的他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在汽车方面更是如数家珍，包括nba世界杯等等，更别提音乐艺术啦，有时候我也奇怪，为什么他总能十分精确地掌握这些东西的本质呢。

　　“所以活得很无聊呢。”绵羊说，“你看你喜欢记录，喜欢仪式感，这些都是生活中的乐趣，可能真的是我的原因，所以我的婚姻很失败啊，对于孩子妻子家庭，为这些我可以牺牲一切，但是总还是不尽人意。”

　　“是你自己想多了吧。”我听到自己这样说，其实我当时的确无话可说，对于绵羊的这种状态，可能也注定了他后来婚姻的破裂。

　　“我也希望是这样。”绵羊扔掉了手中的木签，木签稳稳的插在一个泡沫箱里，“其实，我还是想得太少了。”

　　远处的街灯照射不到这里，油炸摊上吊着一个灯泡，是这里唯一的光源，绵羊微微佝偻着背，我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刚来z城工作的绵羊。

　　下班了，天色灰暗，外面刮起了风，温度也是一下子降了许多。他紧了紧领口，站在那里，以为没有人注意，就像平常一样。

　　那晚我们骑着电瓶车在马路上逛到很晚才回去，他给我找了一个共享汽车，并让我安全驾驶。我第一次开这种车，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好在已经很晚了，路上几乎没碰到行人和车辆。

　　我有时回想起绵羊这样描述他自己的话，他说自己就像是一只鸟，被关一个用金丝编织成的笼子里，在别人看来这只鸟是多么的幸福和快乐，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鸟既不喜欢被关起来，也不喜欢金丝。

　　最可悲的是，曾经这只鸟为了梦想，自愿放弃了天空，亲自折断了翅膀，毅然决然地钻进了这个笼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