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我们那个分分合合的微信群里就炸开了锅。
“你考上了?什么单位?待遇怎么样?”
“可以的可以的。”
“哪里庆祝?”
“是非成败转头空,今天晚上我有空。”
“真羡慕啊,心想事成。”
“哪里吃饭?哪里洗澡?哪里麻将?”
“整天就知道洗澡吃饭麻将,人性在哪里?道德在哪里?地点在哪里?”
“希望你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不要走上贪污受贿的道路,在你被抓进去之前赶紧请我们把饭吃吧。”
看着群里的他们说点有的没的,我没有再参与。我没有资格去沾沾自喜,我只是这场考试的幸运儿罢了,在这么多年的不幸当中偶尔当了一回幸运儿。
四石知道我即将回d城工作之后,又来了兴致。那天他来找我,我俩就在楼下找了个地方聊了起来。
“你看看,我就知道你能回来。”四石拍着大腿开心地说。
不过,他之前可是一个劲地对我说我很难回来的,就像之前他一直说我很难考上编制一样。
“运气好,偶然性很大,主要还是运气好,当然,和自身的努力还是分不开的。内因是决定事物发展的根本,外因只是辅助嘛。”我腼腆地说。
“哎呀,你是心想事成了,儿子也有了,又回来工作了,过上钱多事少离家近的生活,终极目标都达成了,没有遗憾了。”四石感慨地叙述道,“我们这种人,能够找一份在家门口的这种工作已经很好了。你看看我,整天跟着跑来跑去,朝不保夕的,一天三餐都不稳定,大半夜跟野兽一样沿着铁路轨道走,基础病一大堆,年轻的时候看不出来,等再过几年就不行了。累啊,真的累,所以我想创业呢,自己当老板好啊。”
“创业可比上班累多了,到时候不是身体累,心更累。”我好心劝解道。
“那也愿意啊,再苦再累那也是为自己赚钱。”四石抬高了音量,好像自己已经是个创业青年一样。
“最近又有什么项目了?”我机械般地问道。
“还在考察,现在什么都难做啊,没有本钱,创业就是一句空话。”四石眼神闪烁地说,“想想以前你在工厂上班的时候多有冲劲,天天想着创业,现在你变了,每天就想着泡杯茶看看报等下班,你这个日子是舒坦了。”
“以前那是没办法,在工厂里上班,我又不是高精尖的那种技术人才,一个月累死累活就为了两千块,虽然说不辛苦,但是熬人啊,等熬到了四十多岁,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也跟着回想起前几年的经历,“现在也不轻松,各种工作事也多,只能说现在比以前稳定了,以前是老板一句话,不用明天,当场就要卷铺盖走人。”
“你现在业余时间多了,可以弄点副业干干。”四石趁机说道。
“现在带娃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干什么副业,再说了,这年头能干什么?”我说,“这些年下来我也知道我自己是什么人了,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你说我们当年想干的事情多了,一开始卖点工艺品,后来又摆摊卖袜子卖水杯,又想着卖皮鞋搞殡葬做烧烤,开料理店开面包店开奶茶店开鸡排店,幸好当时都是纸上谈兵,要真动手做,估计早就负债累累跑路了。”
前些年的种种尝试,无一例外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现在想想,我发现都是我在出钱出力,而四石虽然嘴上说整天要创业,但他一直都是既不掏钱又不出力的主。
“话不能这么说,也有可能赚的盆满钵满,在家数钱了。”四石倒是挺乐观地说。
“所以说到底还是那句话,我们输不起,或者说我们没有到那一步,我们几个都有自己的正当工作,又不是社会无业游民,我们根本就不是做这些小买卖的人嘛,这种钱不是我们这种人能赚的。”
“你没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做副业,就是花花时间,不要投钱的那种。”四石转变的方向,接着说。
“你还想这个的,有这么好的事老早饱和了。我之前还开过滴滴顺风车,也在网上帮别人刷过单,钱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赚。”我说,“你可别信网上那些刷单兼职花几百块加盟网店什么的,别钱没赚到还被骗。”
“我一个大老爷们,能被骗什么?”四石自信地问道。
“现在骗子也内卷,骗术层出不穷,哪里网上被骗的都是傻子?有时候就是当局者迷。”我劝解道,“还是老老实实工作,把心沉下来,别老想着一夜暴富。你在铁路上干了这么多年,还没习惯?”
“习惯不了,现在日夜颠倒,我又没文聘,只能和那些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在一起检修线路,和他们又没有共同话题,来我们那的小年轻,要么有学历,来了就是当作储备干部培养的,过一两年就坐办公室去了,要么就是有关系有背景的,不用一两年就做领导了。现在是人情社会,没办法。”四石沮丧地说,“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整天想创业?”
“这个人各有志,我反正是能说的都说了。”我觉得四石挺喜欢钻牛角尖既不愿安下心来工作,又没有付诸于行动的魄力,整天耍嘴皮子功夫。
“反正我也不劝你了,你现在什么都有了,可以等退休了。”四石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起身准备离开。
“不再聊会了?”我问道。
“有啥好聊的?我又不打麻将,又不喜欢吃饭洗澡,我就想着创业。”四石悻悻然地离开了。
我不知道四石是出于对现在的我的嫉妒还是对现在的我的失望,他这次的离开,似乎是给半年后我们之间的决裂打下了一个戏剧性的铺垫。
而我,只是还没有意识到,或者是说,还没有勇气去思考这种结局。
7月底,沉寂许久的胖子找上了我,之前自从他自导自演的离婚风波之后,我们一直没有再能联系上他。
这一次,他十分慷慨地说要请我去洗澡。
我告诉他这么热的天还洗什么澡,他说他脑壳疼,要找人按按。
“钢蛋家楼下有个盲人按摩按的挺好,也便宜,但是那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胖子在换鞋的时候解释道。
“你要说什么?”我问道。
“没什么,就问问你最近的情况。”胖子拍拍肥硕的肚子,乐呵呵地说。
没多大功夫,我们就泡在池子里了。
虽然是流火的盛夏,澡堂子里的人还真不少,四周的水声哗啦啦的,在这个封闭的空间来回敲击。
“最近怎么样啊?”胖子欲言又止地问。
“就那样呗,请我搓个背?”我趁机问道。
“没钱!我只带了洗澡的钱。”胖子立马拒绝道,“你别老盯着我,你哪天要是能从燕丹池子那里抠点下来才叫本事,你从我这里抠点毛毛雨算什么。”
“他们俩?”我差点笑出声来,“算了吧,说起来吧,我们当中就属他们俩收入最高,但想吃到点他们的东西,那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燕丹是真的可以,经常在微信里问我借个3块5块的。”胖子抱怨道,“他老婆管得这么严吗?”
看来,被燕丹这样薅羊毛的不止我一个人。
“说说,你考试的事情。”隔了一会,胖子终于揭开了这次活动的主题,我就知道以他包打听的性格肯定按捺不住。
“请我搓个背。”我再次提议。
“没钱”胖子一脸为难的样子,“我们院半年度绩效都没法,没钱了。”
“你医疗系统还能没钱?”我怀疑道,“我俩多少年了,你就别在我面前哭穷了。”
“我们不是其他医院,我们是精神病院,里面的病人都是吃医保的,医保现在没钱,我们就拿不到钱。医院里还有那么多临时工护工要养。再加上去年我们建了新的医院,到现在这个账还没填平,只能保证我们每个月的工资能够按时发放。”胖子开始诉苦起来。
“我看你去吃羊肉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吃完了还要再带个几斤走。”我戳破了胖子的谎言,“你看看你的肚子。”
胖子不说话,似乎在作一个艰难的决定。
“就搓背啊,不要什么盐浴奶浴。”最后胖子妥协道。
“开玩笑,我最讨厌那些玩意。搓背搓的浑身通红,再撒上一层盐,都是什么人想出来的。”我说完立马一个鲤鱼打挺,跑去搓背了。
搓了背之后,我感觉浑身都畅快了,胖子一脸苦兮兮,也去搓了个背。
等我们俩上来后,找了一个包厢躺了进去。
“修个脚?”我提议道。
“我要按头!”胖子重重地躺下,差点把床给压塌了,“快说说你考试的事。”
“唉。”我叹了口气,“有什么好说的,你咋这么好打听。”
于是,我把考试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期间他还问我笔试第一名是哪里人,面试的题目是什么,一会后悔自己没有去参加考试,一会感叹我成功来之不易,反正就是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什么时候来报道啊?”胖子听完后问道。
“最快最快也要下个月的吧。”我猜测道,“不过来上班之前,打算趁这个机会出去玩一趟。”
“真羡慕你啊。说走就走。”胖子说。
“你也可以啊,钱要花,你赚那么多钱放那里干什么,不花就是纸。”我教唆起来,“你看,花点钱又是搓背,又是按头的。现在不去旅游,以后恐怕没机会了。”
没曾想我这句话一语成谶,半年后一场疫情席卷全球,出门游玩成了遥遥无期。
“你打算去哪里玩啊?”
“四川。”我突然想到了这个地方,“我有个朋友阿辉在那里。”
“阿辉?阿辉是哪个?”
提起阿辉,时光仿佛回到了10年前。
那是2011年上半年,我还没有去k城工作之前,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工厂实习经历。
当时我站在大学生涯的最末端,找工作成了首要面临的现实问题。
那时班上有一部分人忙着考研,大多数人都一边做毕业设计一边找工作。
而我就是那个找工作的人之一。
在参加过一次人潮涌动的招聘会之后,我接到了一家公司递来的offer,约我在周六去n城的市区参加复试。
经过一连串的流程之后,我收到了前往该公司实习的通知。实习地点离我学校还不远,那就意味着也在偏远的地区。
等我转了两班车,到达实习地点之后才发现所谓的实习场所是一家有色金属制造工厂,从那一刻起也就开启了我为期几年的工厂生涯。
工厂的工作自不必说,环境住宿饮食都彻底打破了我这个还未走出校门的大学生的幻想,尤其是在上了一个星期的夜班之后,我是多么怀念即将逝去的大学生活啊。
和我同一批进去的还有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阿辉,另一个是阿军,我们仨年纪相仿,又都是头一次踏入社会参加实习,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一起。
虽然只是相处了短暂的三个月的时间,我们仨之间有种惺惺相惜的认同感。
阿辉是搞模具的,阿军是电工,他们俩的工作相对来说比较轻松,而我被分配到了生产车间,参与到了从有色金属的加工成型酸洗包装等一系列的工序当中。
阿辉是四川c城人,来江苏n城上的大学,并在这里工作了几年,后来又回老家发展了。
这些年中,我俩或多或少也联系过几次,无非是说点近来的情况,这份友谊是我学生时代最后的馈赠,也是最纯真的。
每次和阿辉联系时,他都让我去四川找他玩,请我吃串串和兔头。我告诉他串串可以,兔头就免了吧。
毕竟兔兔那么可爱。
等我的事讲的差不多时,胖子已经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我拍拍他,接着说了我的一个顾虑。
“我最近,也不是最近,估计也持续了很长时间了,就是左下腹部有时候会隐隐作痛,是什么情况?”我问胖子,虽然他是在精神病院,虽然他是护理学专业,但是总归还是医疗系统的人。
“左下腹部疼痛?”胖子迷迷糊糊地说,“没多大事,放心好了。”
“这怎么放心,老是疼总归不是好事啊。”我说。
“去医院检查没?”胖子问道。
“去了,早两天就去的,医生说那个地方又没有什么器官,只有肠道。”我说。
“没事,放心好了,就算有事也不是什么大事,要知道人身体各个部位经常会疼痛,只是有时候我们不知道罢了。”胖子的话让我将信将疑。
尤其之前他也对池子说没多大事,导致池子延误治疗最后导致肛瘘住进医院。
这件事还真不能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