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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请客

小城做题家 陈木杉 5150 2024-02-28 12:11

  七月流火八月流金。

  19年进入8月以来,每天三十多度的高温定时定点地烘烤着世界。

  我们这冬天冷的要死,夏天热得要死。

  冬天湿冷湿冷的,夏天溽热溽热的。

  冬天嫌空调制热效果不好,夏天嫌空调制冷效果不行。

  天空中的云不断堆积,预示着一场大雨将至,但大雨之后又是新一轮的“烤”验。

  每年的这个时候,燕丹总是会晒得黢黑黢黑的,以他自己的说法是晒得跟“非洲鸡”一样,每当他打赤膊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一双胳膊黑白分明,手腕处上臂处跟晨昏线一样。

  “不能跟你们坐办公室的比啊。”燕丹这个时候就会说,“我们是劳苦大众,你们是官僚主义。”

  “官僚主义这个词现在可别乱扣,要出事情的。”我立马纠正道。

  其实我平时从不注重防晒,所以一到夏天,手臂和脖颈处也是泾渭分明。

  “这个就叫脚上沾满泥水手上布满汗水肚中填满墨水眼中噙满泪水,活脱脱的一副人民公仆的形象。”我这样标榜自己。

  “而且是兜中揣满油水心中充满坏水口中扑满涎水身上浸满浑水,简直就是反面典型的代表。”绵羊这时候就会耍点自己的小聪明,对我一番嘲讽。

  这天下午,我带着橙子去燕丹家里找他,原因是绵羊要请吃晚饭。

  这个吃饭的由头说起来不算牵强,就是他荣当了j区的音舞家协会主席,听到这事我们还是挺惊讶的,难道j区没人了,只能推绵羊这样的人当主席?

  “我在你们面前嘻嘻哈哈的,其实我的音乐能力不是吹,在整个z市,基本可以排前三名。”绵羊大言不惭地说,把我们这些外行人说得一愣一愣的。

  “就他?你听他吹。”同为音乐生的晶毫不客气地拆穿了绵羊的吹嘘。

  我敲开了燕丹家的大门,抬眼往里观瞧,虽然正值中午,但由于他家住在一楼,加上老式住宅楼的户型问题,此刻里面黑咕隆咚的。

  燕丹的父亲在门后面露出了笑容。

  “家里这么暗怎么不开灯啊?”我抱着橙子进屋,对燕丹说。

  “家里灯坏了。”燕丹脱下绿色的工作服,正准备吃饭,他一手拿着空碗一手拿着饭勺说道,“这个点来我家,又准备混饭吃了?这次还拖家带口的。”

  我打算放橙子下来,但他似乎是看到燕丹的女儿希希并不在家,而且家里这么黑,一个劲的往我怀里钻,脸上挂着害怕的表情,没多一会就哭了起来。

  “你看看,家里这么黑,把我儿子都吓哭了。”我一边哄橙子一边埋怨道。

  没办法,我只能抱着橙子走出家门,在屋外隔着纱窗和燕丹说话,此时他父亲拿着一根香烟追了出来,递给我一支后,就安静地蹲在地上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晚上绵羊请吃饭,有空吗?”我对着屋里正在狼吞虎咽地燕丹说道。

  “我看情况,万一我不去的话,你们也别等我,先吃。”燕丹含糊不清地说。

  “废话,你不去了我们还硬等你?”我没好气地说,燕丹摆起谱来真的是人神共愤。

  由于天气太热,我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到吃晚饭的点,我把橙子交给晶,便骑着电瓶车出门了。

  晚霞如同印染一样撒遍天际,蓝瓦瓦的底色看得人心情舒畅,立秋过后,每天的这个时候有微风拂面,仿佛有一层看不见丝绸在脸上不停地拍打。

  我径直去接钢蛋下班,他的工作没有休息可言,反正有事了就请假,没事就呆在位置上,随你干什么,一个月原则上有两天的休息时间轮休,但超过两天就要扣钱了。

  到他公司门口,我发信息叫他出来。

  隔了一会,只见他推开了门,钻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纸盒子,看上去像一个路由器。

  “绵羊说要一个路由器。”钢蛋不等我开口,就解释道。

  我们一路朝老字号的方向前行。

  “还有谁?”钢蛋问道。

  “就那几个人呗,燕丹不一定。”我说。

  十分钟后,我们停在了老字号门口。

  此刻正值下班高峰期,窄小的南门老街堵成了一锅粥,电瓶车自行车行人在汽车的缝隙里穿梭,叫卖声哭闹声咒骂声在汽车的鸣笛里夹杂。

  “来早了。”我懊悔地说。

  钢蛋这时给胖子打电话了,让他赶紧下来。

  “胖子怎么说?”等钢蛋挂掉电话后,我问道。

  “胖子说马上。”钢蛋说。

  我和钢蛋一人拿了根烟叼在嘴里,看着过往的行人,觉得既无趣又无聊。

  钢蛋问我有关绵羊音舞家协会是个什么东西。

  其实我也是一知半解,应该就是一帮人唱歌跳舞的爱好者聚在一起搞活动,搞活动总要有一个机构,于是就成立了这个协会,协会总要有人牵头,于是就弄了个主席委员成员之类的名头,这种协会肯定需要政府机构统一管理,于是就属于文联名下的一个机构。

  正如绵羊有一次跟我说的,如果我愿意的话,还可以成立一个洗澡协会,和d城所有的浴室去谈,让浴室老板定期交点会费,协会的作用就是搞一些评比技能大赛,比如搓澡技能大赛修脚技能大赛,还可以评选出年度最美浴室,特色浴室,五星浴室等等。既规范了浴室的管理,又有利于提升浴室宣传。

  “这不和团购一样?”钢蛋最后总结道。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我夸赞他脑子并不算笨,“难就难在让浴室老板加入协会,让他们掏钱。”

  “直接被打出去。”钢蛋简单明了地说。

  天色渐渐暗淡,丝毫不见有其他人到来。

  我和钢蛋聊的饥肠辘辘,索性找了个干净的马路牙子坐下来,香烟抽了好几根,嘴里干巴巴的,于是我们又去买了瓶水,一个劲的咒骂他们几个不靠谱。

  正打算去胖子家找他时,他倒是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就你们俩?”胖子向我们招招手,问道。

  “被坑了,一个个都不靠谱。”钢蛋骂道。

  “还有的吃吗?”胖子关切地问,“还是池子看得清,他说他吃过了再来,所以我在家里也弄了点泡面垫垫。”

  “绵羊究竟是做了什么孽,请吃个饭,居然大家都觉得会吃不饱。”我叹了口气,失望地说。

  于是,两个人的等待,变成了三个人的等待。

  胖子一度声称有点事想回家一趟,被我们拉住了,他这么一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来。

  “那在这里等也是白等,到底怎么说?”胖子惊厥地嚷道。

  他最不喜欢等待了。

  “马上到了,你放心。”我安慰道,“绵羊一来肯定就是说自己早就到了,找停车位找了半天。”

  等差不多七点钟的时候,绵羊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他从老街一头走来,看来真的是把车停在了很远的地方。

  “你怎么到现在的?”钢蛋劈头盖脸地问。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胖子一下子变得温顺起来,拱手向绵羊道喜。

  “胖子,你别客气了。”绵羊说,“这里停车太麻烦,我为了找停车位开了饶了十几公里,都快到家了,不然我早就到了。”

  “你别早就到了,我们都快饿死了。”我催促道,“等菜上齐了都快八点了。”

  很快,四个人坐在了老字号的包厢里,胡乱点了几个菜后,我们就着花生米开始吃了起来。

  绵羊询问燕丹和池子为什么没来。

  “燕丹不来了,池子等吃过了再来。”我说。

  “池子这么客气?过来结账的?”绵羊惊讶地说。

  “你想多了,池子不等菜上齐了,他都不会相信有这顿饭。”钢蛋一语中的地说。

  果然,吃到一半的时候,池子出现在了包厢门口。

  “都在啊?”他看了看菜品,黝黑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好像在说幸好我吃过了,不然还要饿死的去。

  “叫你来吃饭而已,你非要来结账。”绵羊赶紧邀请池子入座。

  “不存在的,我可是一口都没动。”池子坐下来之后,抽出一双筷子捡了一块排骨塞进嘴里,“这个地沟油烧出来的菜就是香。”他环顾了一周,说道,“还是燕丹看得通透,我还是太年轻啊。”

  “请你们吃顿饭,怎么就这么困难呢?”绵羊举起杯子,跟大家碰了一下,我们也是拜年的话挂在嘴边,一个劲地道喜。

  “社会地位又上了一个层次,今天是音舞家协会主席,明天就成艺术家了。”池子吐出骨头,喜滋滋地说。

  “从中一定捞了不少好处的吧。”胖子接着话茬说。

  “哪啊,自己掏钱搞活动。”绵羊从钢蛋那里抽出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吐出来,他翘个二郎腿一本正经的说,“音舞家协会又没钱,他们又贼喜欢搞活动,只能靠我的老脸去找场地,还要自己掏钱买盒饭。”

  “花了100块到时候报500块的帐,口袋就这样一点点的丰盈起来了,然后再塞个一块两块的给做账的人。你是可以的,能把权力变现,这个是真本事。”池子露出洁白的牙齿,跟透露秘密似地说道。

  “怪不得从我这买了路由器。”钢蛋这时才想起来,他把路由器塞给了绵羊。

  “多少钱,我转你。”绵羊说道。

  “钢蛋记得开发票。”池子提醒道。

  饭后,池子又急匆匆地回家了。

  他说女儿需要在他宽厚的臂弯里才能安然入睡。

  我们四个陆续到了钢蛋家里。胖子没过多久,又准备故技重施,找机会溜走,一会说自己要上厕所,一会说自己头痛要去按按。

  直到半夜,三个百无聊赖的成年人并排坐在床沿,看着钢蛋一局又一局地玩着游戏,看着他等飞机,从飞机上跳下来,打开降落伞,捡装备,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然后被杀死。

  我们聊着毫无逻辑的话题,抽着一个又一根的香烟,嘴里又苦又臭,但依旧还是对这种遭遇乐在其中,无法自拔。

  燕丹期间打来一次电话,问我们在干什么,当他知道我们都在钢蛋家后表示自己会过来看看,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出现。

  第二天,我迷迷糊糊地去单位上班了。

  小王跑我这来,和我聊了很久,算是一种道别。因为再过几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准备去四川重庆玩一个礼拜,好好放松放松。”我把即将到来的旅程分享给小王。

  “你是开心的。”他坐在木头沙发上,摆弄着自己的手指,露出一副标志性的苦笑,“我白天上班,晚上带娃,累死了快。”

  “苦尽甘来,放心吧,我是过来人。”我宽慰道,即便我知道这种宽慰没有多少意义。

  很多认识的人知道我要离开后,都有意无意地跑来跟我道别,语言真挚的就像大学毕业一样,话说回来,离开了这里,和他们的交集自然就会减少,也就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了。

  同事之情就是这样,除非还有其他的关系能够维系,否则很快就会消失殆尽。

  在离别前的倒数第二天,我去了水利局,去了那天我第一次报道的地方。在办公室主任的授意下,我独自走进了局长办公室。

  局长见到我进去后,放下手中的书本,朝我露出了微笑。

  我忐忑不安地打了招呼,担心面前的这位局长随时会暴跳如雷。

  “你是d城人吧?”

  “对。”

  “距离是有点远,每天来回不方便,能够考回去不容易,我也跟你们领导谈过这个事,他说你是人才,准备好好培养,没想到……反正我们局里不反对,能够在家门口工作总比背井离乡好,这样身心也不用受累。”

  “谢谢局长。”

  “以后工作要更加认真仔细主动,无论什么岗位什么身份,都要保持一颗谦虚谨慎热心的状态,这样才能行稳致远。”

  我默默地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却无从开口。

  “有机会常回来看看。”局长说完站起身伸出手。

  我立马伸手握住,连声表示感谢。

  走出局长办公室后,我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在办公室主任那里聊了一会就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我回忆着在这里工作的点点滴滴。

  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有过欢欣有过痛苦,有过第一次拿到工资时的喜悦,也有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无奈,在大雨滂沱中奔跑过,也在烈日炎炎下漫步过,开着皮卡从南到北,感受着这里的水光山色,领略着这里的灯红酒绿。

  此刻,温热的风吹佛着我的脸颊,记忆在脑海中不停地翻涌。

  即将离开了啊,是我得到了一直都渴望的,现在内心却感觉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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