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号那天,公务员笔试成绩在万众瞩目下出来了。那天我上班途中就眼皮直跳忐忑不安,和胖子电话里聊了一路。
“……到时候帮我查个分啊。”胖子在电话里请求道。
“查分还要我帮你啊?”我感叹道,“考上了记得请客。”
“一定。”那头传来一阵嘻嘻索索的声响,“准备下班了,在这里坐了一晚上,困死了。”
“你还要骑车回城里啊?路上小心点。”我关心道。
胖子的单位在离市区十几公里的乡镇,但他每天都喜欢骑电瓶车上下班。
“没办法啊,钱少事多离家远,所以想考走呢。”胖子说完便挂掉了电话。
我到单位后,立马打开了电脑,瞄准了时间准备查分。
“怎么样?”这时门被推开了,小王进来问道。
“还没到时间呢。”我看了一眼手机,“我肯定是危险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始终还是保持着一点点希望的。
“我估了一下分,没戏。”小王自嘲般地笑了一下,离开了办公室。
时间差不多了,我打开了网址,手指竟然还有一些颤抖,从13年到现在,这已经是第6次查分了,除了16年那次进面之外,其余的成绩都是止步于笔试。
唉,反正也不用抱太大希望,重在参与。我这样安慰自己。
我先输入了胖子的账号和密码。
可能是查分的人太多,网址卡得不行,屏幕上的小圆圈一个劲地旋转。
等了一会之后,分数出来了,胖子考的岗位是市卫生监督所医疗卫生监督工作科员,总共也就二三十个人报名,去参加考试的顶破天也就二十多个人。
“行测……41.6分!”我盯着屏幕嗫嚅道,“什么玩意,他怎么考的,才40多分……申论是……53.5分。”
坦白来讲,胖子的行测是一塌糊涂,申论也没达到平均水平,两门加起来100分都达不到,而且就算他考第1名也没用,都没达到合格线,就这分数他居然还是27名,果然这种冷门岗位的竞争太小了。
查完胖子的分后,我不禁颤抖了一下,别搞不好我考的还不如胖子,那就丢脸丢大了。
我想过一会再查自己的分,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起身把给自己倒了杯茶,把桌面整理了一番,总共也花不了几分钟的时间。
现在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
我把胖子的分数发给了他。
“你考多少的?”胖子立马问道。
“我还没查,查分的人太多,网站瘫痪了。”我半真半假地解释道,其实更多的是不敢面对这个残酷的分数。
“哦。”
胖子随即就没声音了。他该不会去抹眼泪了吧。转念一想,对于胖子的来说,除非他几tb的硬盘读不出来了,我还真想不出能有什么能让他动容的。
我想起身去找小王,问问他的情况,但他肯定还是要问我考了多少,还不如先查完分再去找他。
隔了片刻,我深呼吸了几口,鼓起勇气,在网站上输入了自己的账号。
可能是查分的高峰期已过,我的分数弹得特别快,咔咔就出来了,我几乎还没来得及酝酿一下接受现实的心情。
行测62.3分,申论56分,排名第23名。
一声长叹。考得和胖子半斤八两。
好像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无力地摊在座位上。
行测62分,说实话是我的水平和能力,这玩意没有点天赋和惊人的刷题量是不可能有所突破的。
我在文明城市创建的时候认识一个叫小儒的,是水库的编制,目前借调在水利局工作,比我大两岁。文明城市创建那会我俩没事就聚在一起天南海北的聊天,他说他的行测每次都能考八十几分,这已经属于大神级别的人物,但申论是他的短板,所以一直没能考上公务员。
有一次,他就把他做的习题给我看,足足做了几万道题目,把我吓得三观都要碎了。
“基本上世面上的题目我都做过了。”小儒这样对我说。
不是我考不好,而是我不够努力啊。
这次我的申论才56分,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前申论再怎么差也能上到60分出头,应该是有道题出现了严重失误,偏题了。
事已至此,就算拿出台海形式分析的高度来也没什么用了。不知道这次是哪三个幸运的王八羔子进面了。
反正这次是一败涂地。一种挫败感让我浑身不自在。
“哟,来一根!”这时老周推门进来了,他的位置在我后面,进来后甩手扔了一根香烟给我。
我立马收敛起颓废的模样,把烟往桌面上敲了敲。
“生意不好做啊。小孙子马上要上幼儿园,四处求人,小兔崽子又要和老婆闹离婚,还要买一辆新车,说现在的马自达开起来不好,唉……”
老周一进门就是一通诉苦,坐在位置上一边抽烟一边在连键盘都快掉光的笔记本上玩纸牌游戏。
“人人都有烦恼。”我随口应道。
“话是这么说,事情没落到自己头上都是无关痛痒,小外孙上学怎么办,我只能腆着脸去求战友,这年头求人办事难啊!”老周抽完一根烟,又给自己点上,随手又扔了我一根。
我先前那根还没点上,他抽的芙蓉王的味实在太冲了。
“这年头除了那一个人不用求人,剩下的十四亿人都要求人,正常的。”我点上烟吸了一口,被烟味呛的眼泪直流。
“你说得对!这话有道理。”老周笑起来,脸上的褶子皱成了一团,仿佛解开了他脑子里的麻团一样。
这时,门再次被推开,小王走了进来,看到老周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走了,先回店里了,我婆娘要去买菜。”老周说完就离开了办公室。
“怎么样?”小王一副苦兮兮地问我道。
“出师未捷身先死。”我把烟叼在嘴里,指了指没关掉的网页,“唉,我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去迎接明年的考试。”
“都一样。”小王说,“我128分,第五名,不还是进不了面。”
“那真是可惜了。”我感叹道。
是啊,这种考试,除了能够进面的前3名,第4名和那些缺考的人没有任何区别。更为残酷的是,前3名当中还会有2个人被淘汰,那2个人比没进面的人更加难受。
小王破天荒的拿了一根刚才老周发的烟抽了起来,两个失败的人在一起,一起探讨失败的经验,而这场游戏,注定只是为那少数的人开设。
这种考试公平吗?当然不公平,但是也只有这种考试,才能真正选拔出顶尖的人才加入公务员的队伍之中,至于是不是最适合的,谁也说不清。
我把成绩告诉晶之后,她没有多说什么。
就好像之前无数次的失败一样,这是一种习惯还是一种麻木,在欲望的河流中,人心的扁舟总是会不经意倾覆,最珍贵的东西不是坚硬的外壳,而是那颗柔软的心。
当天晚上,我约上胖子钢蛋一起吃了宵夜。地点是在一家名叫胖妈妈的油炸摊,白天的成绩并没有影响到胖子的胃口,反而化为食欲,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这有什么,大不了明年继续。”胖子见我闷闷不乐,宽慰道。
“明年还考啊?”我问道。
“花100块买个希望呗,就跟买彩票一样,万一走了狗屎运呢。”胖子的心态倒是挺好,果然是心宽体胖。
“你们是可以的,考公务员的说的。”钢蛋哼哼地说,“都希望当蛀虫?”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那叫为人民服务。”我说道,“可惜,现在连为人民服务,做人民公仆的资格都没有。”
“你们现在还不好,朝九晚五,五天八小时,旱涝保收的。”钢蛋说,“我要有你们这样的生活,还不笑死,每天下班就打打游戏抽抽烟,多好。”
“你现在不就是这样的生活。”我差点被他的话逗乐了。
“也对。唉”钢蛋莫名地感叹起来,“电脑这行已经是夕阳产业了,我过几年还是要转行,等有钱了就先去考个驾照。”
“那你还不如趁早转行,这几年你年轻,在过几年年纪大了,选择面又要变窄了。”我说道,像是那些在网上营造焦虑感的主播。
“你弟弟现在能干什么,你说说呢?”胖子也加入进来,“要文凭没文凭,要学历没学历,要关系没关系,要背景没背景。他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被你说的,我现在还不如直接去死好了。”钢蛋按捺住朝胖子肩膀上来一拳的冲动,威胁道,“放心,我自杀之前肯定会先给你们一人一刀,陪我上路。”
“我不是这个意思”胖子赶紧抓住钢蛋的胳膊,补充道,“他现在正规途经肯定不行,只能去捞偏门了,其实捞偏门也好的。”
“你是好的不教,尽在这里出馊主意。”钢蛋听了气不打一处来。
“去要要债,放放水,或者去场子里面找个大哥混混,那个来钱快,而且还有身边还不缺女人。呵呵。”不知为何,胖子又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你整天就在这里意淫好了。”钢蛋义正言辞地说道。
“你所说的大哥现在都在监狱里蹲着,扫黑除恶都关进去了,这年头要找大哥只能去监狱找了。”我说道,“我觉得吧,钢蛋这种情况,要么学手艺要么来块钱,再不济去对面的罗森打工,也比在私人的店里要好。”
“罗森都出来了。”钢蛋不屑地说。
“真的,罗森这种店里都是你这种小年轻在干,最起码体面一点,又不累,工资也不低,你要说技术,你现在弄的那些电脑能有什么技术可言呢?”我继续解释道。
“电脑是没什么技术,十年前还行,现在都透明了,是个人都会装机。”他点点头说道。
“所以啊,要么就去做销售,卖车卖房,成交一单也能拿不少提成,还能摸透这个里面的门道,以后我们包括你自己去买车买房就不会吃亏了。”我说道。
“销售不行,你弟弟那个暴脾气做不了销售,两句话不对路就要打起来,算了吧。”胖子在一旁插话道。
“也对,那就去摆个摊做早餐做宵夜,那个虽然很辛苦,但真的是快钱。”我又说道。
“你弟弟那点手艺,他自己都吃不下。”胖子说。
“哪里明天就开业了,干之前肯定要做好充分准备。”我打断胖子的话,“自己先做,我们品尝,等我们都觉得差不多了,再去开业。再说了,那些早餐宵夜哪里是米其林餐厅?一回生儿回熟,一个煎饼你摊个十次八次还不会?”
“不过现在都不让摆摊了啊。”钢蛋这个想法倒是还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借口。
“也对,你看想在油炸都要开店了。”胖子指了指周围,小小的油炸店五脏俱全。
“其实呢,我最希望的还是学一门手艺,随便什么手艺,哪怕是浴室里修脚的,也是一门不错的手艺。而且你别看,他们一天能赚不少钱,最起码几百块。”我说。
“修脚都出来了,也是让我给你们免费修脚,等你们满意了再出师?我”钢蛋差点炸毛。
“修脚肯定是要拜师学艺了,你自己肯定弄不来,到时候你别把胖子的甲沟炎修出来吧,要截肢的找你算账。”
三个人就这样侃大山侃到半夜,才各自回家。
接下来几天,我都被公务员的成绩搞得百无聊赖的,转眼4月就进入了下旬,天气也慢慢好转,消失了一阵子的绵羊突然打电话来,叫我晚上去北站接他。
北站是d城在城东北边的一个高铁站,一般都是前往北京的火车。后来我才知道,他之前一直在山东j城出差,我说怎么一直没有他的声音呢。
“刚从江西游山玩水回来,又去山东走街串巷,你这日子过的真滋润。”我在电话里调侃道。
“我都快死了。”绵羊拿出他一贯的口吻说道,“我大概7点到,然后把我送去人民医院。”
“咋了?”我问道。
“唉,见面再说吧。”绵羊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在晶的苛责和侮辱下(“死外面算了!”),我驱车前往了北站。
那里人烟稀少,只有一路公交车进出,等我到达时,离7点还差几分钟。绵羊说快进站了,让我再等一会。
不一会,出站口出现了几个依稀的人影,其中一个便是绵羊。他背着个包,不紧不慢地朝我这里走来。
“怪不得最近没声音啊。去山东干嘛的?”我问道。
“培训,唉,生不如死。每天上课,从早上到晚,还要考试。”绵羊痛苦地说,“走走走,饿死了快。”
“说,请我去哪里吃?”我发动了汽车,离开了火车站的广场。
“先去人民医院。”绵羊说。
“咋的了?”
“是我爷爷,住院了。”绵羊说道。
“没事吧。”我惊呼一声,问道。
“事倒没多大事,就是麻烦。”绵羊看上去疲惫极了,不安地抖动着双腿,我真害怕他把副驾的地板踩通了。
十分钟后,我们走进了人民医院的住院部,没多一会就来到了绵羊爷爷的病房,在来之前我还去附近的商店里买了一些水果。
“这么客气干什么?”绵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应该的,应该的。”我掂量了一下水果的分量,“14年你忘了?你们四个还专程去看望我爷爷奶奶的,一晃都好几年过去了啊。虽说也没拎什么好东西,但是就这份心意我是一直记得的,像我这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不尽到我的本分浑身难受。”
“爷爷!”绵羊已经病房就喊道,我也跟着喊了一声,并把水果放在了床头柜上。
这是一件多人病房,三张床铺除了绵羊爷爷之后,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正百无聊赖地躺那里刷抖音。
这时候新的住院部还没正式启用,这旧住院部里到处都体现了年代感。绵羊的奶奶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嘴里振振有词。
“来了啊,哟,你也来了,感谢感谢。”绵羊的爷爷微眯着眼睛,张嘴说道。
他和在家里一个样,精神头挺好,丝毫没有看出来开过刀的样子。
“现在好些了吧。”绵羊恭敬地询问道。
“本来就没什么事,人老了多少会有些毛病,你奶奶不放心,非要我来医院住两天。”绵羊的爷爷说,“来医院查查,肯定是这里毛病那里毛病。”
“你少说两句,平时跟你说你又不听,医生都说了早点来医院治疗就好了,非要犟,天天就知道坐在门口下棋,下什么倒头象棋……”绵羊的奶奶嘴里开始嘀咕起来,说着说着脏话就开始出来了。
我知道绵羊奶奶是虔诚的基督徒,家里挂满了耶和华耶稣和十字架的图像,但此刻丝毫没有感受到基督的仁爱和宽容。
绵羊轻轻叹了口气,在旁边嘘寒问暖起来。
“我去吃饭了。刚出差回来,晚饭还没吃。”绵羊说道,语调平缓而清晰,似乎怕老人听不到。
“今晚你要来陪我啊,你奶奶年纪大了,吃不消。”绵羊爷爷嘱咐道。
“什么吃不消,你住院全家人跟你受罪……”绵羊奶奶转换了话题,再次嘀咕起来。
“知道了。”绵羊应道。
没多一会,我们便离开了医院。
他没有了往日的兴致,一个劲的抽着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