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七月底，充当先头部队的汉军已经在长安附近的关隘以及两侧山岭布下了好几座军营，使其连成一线，宛若拦路堡垒。

　　与此同时，远在旧都长安大概四十里外的西北方向，陇西羌族与北宫叛军亦合力建起了绵延十余里的营寨。

　　一股战争前奏的压迫气氛，逐渐笼罩在了这片土地上。

　　只不过在领兵抵达此处之前，刘协便从长安守将孙坚的口中得到了一桩让他倍感震惊的最新消息。

　　那就是：陇西羌王彻里吉居然在金城意外遭遇到了汉军斥候刺杀，非但本人身死当场，连带着他的几个儿子亦是无一幸免，整支主脉的族亲零零散散死去了上百号，堪称灭门。

　　“....”

　　“孙参将，此事，当真不是你们安排的？”

　　站在营寨哨塔眺望了一眼西北方向，刘协转过头来，瞥向了身旁这位隶属于大将军府的参将孙坚。

　　“这....燕王殿下，我等何必如此啊？”

　　孙坚摊开双手，意有所指底说道：“您有所不知，那羌王彻里吉为人胆小如鼠，平日里压根不敢得罪朝廷，可反观他麾下的那几员心腹大将，一个个地皆是宛若下山饿虎般，对长安城觊觎良久....”

　　“眼下彻里吉一死，接任羌王权柄的人选无非就是在他们几人之中，这个结果对我们来说，着实算不上好买卖吧？”

　　虽然面前这位燕王年不及弱冠，但孙坚却毫无半分轻视之意，始终将自己的姿态摆得极低。

　　“....”刘协背负着双手，深深地凝视了孙坚几息，旋即点了点头，似是勉强接受了这份说辞。

　　但站在他身旁的某位典军校尉，显然就没打算轻易作罢。

　　毕竟有些话，依刘协的身份，并不适合直接开口询问，得让自己来。

　　这不，只见曹操摸了摸下巴上的一撮胡须，语气幽幽地说道：“文台兄。”

　　“前几年的时候，大将军不是坐镇西凉，一口气将北宫乱军以及陇西羌族给打得一溃千里吗？怎得如今看来，貌似有些对不上啊？”

　　闻言，孙坚面色一僵，遂暗暗思虑了一阵子，方才指着西北方向的军营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在往昔，大将军确实斩获颇丰，但眼下羌人们则是寻着借口动员了整个部族的所有青壮....因此....因此....”

　　话说着说着，孙坚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下去了。

　　“哈！”

　　“寻着借口，动员青壮？”

　　见状，曹操冷笑了一声，他哪里看不出来，那杀猪的何进，绝对是学着人家玩了一手冒领军功的法子。

　　何为冒领军功？

　　简单地说，就是前线明明斩首百级，但等着上报朝廷之际，却又伙同令官，将战果夸大了数倍，甚至十倍不止。

　　似这种做法，其实放眼历朝历代，皆是屡见不鲜，大家伙心知肚明就是。

　　而此刻孙坚瞧着刘协的表情难以捉摸，遂顿了顿，硬着头皮说道：“事实上，就现在这种局面，末将认为燕王殿下应当专心思索该怎么去击溃来犯之敌，保全旧都....”

　　“这一点，不用孙参将担心。”刘协微眯双目，淡淡地纠正道：“因为本王此番领兵赶赴凉州，从来都没想过要保全旧都。”

　　“啊？”

　　听到这话，孙坚瞳孔猛缩，正欲说些什么，岂料话还没出口，就被刘协抢先了一步，胸有成竹地打断道：“无论是陇西羌族，亦或者北宫乱军，本王对待他们的目的一直都很简单。”

　　一边说着，刘协握紧拳头，将其重重地拍在了木垣上，沉声朝着左右众将道：“那便是....将其彻底消灭，使我大汉西疆重归和平。”

　　“嘿，燕王说得不错。”

　　曹操满意地点了点头，眼角余光却是无意间瞥向了孙坚，随即毫不客气地讽刺道：“既然要打，不把那群狼子野心的家伙给尽数打服，光靠着冒领军功，隐瞒朝廷....那算个什么劲？”

　　“不过，我曹孟德唯独担忧，待得开战时，有些家伙会不会顶着个友军的旗号，偷偷躲在背后替人捅刀子啊....”

　　伴随着话音落下，营墙哨塔上的一众长安守将纷纷面色大变。

　　他们哪里听不出，曹操这话里话外，分明就是在赤裸裸地暗示自己。

　　好歹长安城作为汉室旧都，归于三辅之地，但近十余年来却屡屡遭受乱军和匪患的侵袭。

　　试问这里面真的没有古怪吗？

　　恐怕傻子才信！

　　见孙坚浮现了一抹复杂的神色，刘协转过身来，伸着手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孙参将无需多虑，本王觉得您说得也很有道理，咱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击溃那些乱军和羌人....”

　　“但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你要清楚，如今领命暂督凉州事宜的，乃是本王，并非他人。”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孙坚，旋即认真地说道：“文台兄，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自然，燕王殿下请随意。”孙坚艰难地咽下口水，目光隐约流露出了几许异样。

　　“好，文台兄。”

　　刘协微微一笑，遂接连环顾着哨塔上的几名长安守将，诚恳地说道：“其实，本王并不在意你们之前究竟效忠与谁家，只不过，现在有一个相同的敌人摆在我们面前，故此，本王由衷地希望，诸位能暂且放下那些勾心斗角，好随我刘协共赴战场....”

　　“否则一旦战事结束，那么等到秋后算账之际，无人能保得住你们。”

　　闻得此言，孙坚不禁感到了一阵心惊肉跳，随即足足沉默了十几息，这才勉强地挤出了三分笑容。

　　他知道，兴许凉州这块曾被大将军扎根许久，视为己物的地界，以往定型的那些格局马上就要被打破了。

　　“末将....恭祝燕王殿下旗开得胜！”

　　孙坚深吸一口气，左手捶胸，朝着刘协行了一记标准的军礼。

　　“承蒙孙参将吉言。”

　　刘协哈哈一笑。

　　不得不说，虽然那个杀猪客把他安插于凉州的亲信将领给带走了大半，但像是长安城的几名守将，甚至包括孙坚在内，这些人身上皆是有着一层洗刷不净的何家印记。

　　哪怕被留在长安的他们并没有充分得到杀猪客的信任，但保不齐，某人想揽个投名状呢？

　　所以，倘若眼下不尽早地把话挑明，刘协是真的不敢肯定，这些家伙当中，是否会有人就如曹操说的一样，借着两军战事焦灼之际，躲在背后狠狠地捅上一刀。

　　这份信任很脆弱，即便对方是孙坚。

　　当然了，假设这一场战役自己能赢得漂亮，那么一切困难都将迎刃而解。

　　于是乎。

　　七月初七，刘协收到了来自羌族的战帖，相约次日在长安西北的那片平坦地带交锋。

　　“呵，怪哉，一群外族，偏偏学起了春秋约战这一套？”

　　刘协一边嘀咕一边仔细打量着这份笔迹规整的帖子。

　　“这不是正随了殿下的意吗？”曹操坏笑了几声，捋着胡须淡淡道：“借此机会，向他们展现一下咱们的武力，免得城内有些家伙贼心不死，仍怀揣着何屠户。”

　　“唔....”刘协轻轻颌首，当即写下一封书信，派遣快马送了过去，允诺了这场约战。

　　待等次日，即七月初八，刘协下令虎豹骑和西园八部各出一万人，在长安城外的汉营西侧摆开军阵。

　　对此，陈逸与俄何烧戈皆是大感错愕。

　　因为汉军布阵的地点，距离长安城实在是太近了。

　　这也就意味着，假设前线一旦败北，汉室的旧都将立马落入他们的手中。

　　按理来说，那位战功赫赫的燕王殿下，不至于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吧？

　　还是说，对方自恃胜券在握？

　　“好狂妄的小子！”

　　俄何烧戈这名羌族大将瞬间被激得火冒三丈。

　　在他看来，刘协如此部署兵力，简直就是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怒之下，俄何烧戈联同边章点兵八万，浩浩荡荡地压向了长安城，选择在距汉军大概六里的位置排兵布阵。

　　一时之间，风起云涌。

　　汉军一方是两万兵，反观陇西羌族和西疆乱军则有八万，似这般悬殊的差距，纵使是参将孙坚都不由得感到了一阵惧意。

　　他认为刘协着实有些太托大了，以区区两万人应战八万敌军尚且不说，单看这片战场离长安城仅咫尺之遥，如若前线失利，那可是连挽回局面的机会都没有啊！

　　对于孙坚不留余力的劝说，刘协却浑不在意，笑着解释道：“文台兄，这乃诱饵....若本王不投以重注，约莫此战陈逸顶多就是试探试探，敢问这有何意义？非但暴露了我军实力，还无法取得想要的战果。”

　　“然而经本王这么一摆阵，纵然陈逸那家伙手段万千，怕是也不会只想着操持试探一举了。”

　　听闻此言，孙坚恍然大悟，不过难免还是有些担心：“两万抵御八万，燕王殿下有把握么？”

　　“抵御？”

　　刘协古怪地瞧了一眼孙坚，旋即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说道：“今日，将是一场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