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意按下了奶的手，略有些拘谨地说：“医生，大概需要多少钱？我们凑了些钱出来了……七大姑八大姨，舅舅，大伯叔叔这些，能沾亲带故的，全都去借了……以后我一定会好好还钱的……医生，你一定要好好帮我们救我爸，我爸是家里的顶梁柱啊……呜呜呜呜……”

　　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令人心安的国字脸，郑重有力地说：“为人民服务，为所有需要的病人服务，本就是我们医生救死扶伤的本职。宋同志，王同志，你们就千万要放心。宋平安同志还需要你们，我们都会好好给宋平安同志检查的。”

　　“好。”

　　“好好好，麻烦何医生了，麻烦了。”王淑芬站起来，激动地握着何医生的手，就没撒手过，那激动的泪水全都在眼眶里打转。

　　何医生点点头，就让她们去窗口交钱了。

　　现在就需要交十五块钱零六毛，王淑芬数钱的时候，手也在打颤。

　　把钱交了之后，她觉得哪里都不安全，就还是给自己身上留了十块钱保底，其他的都交还给宋如意了。

　　本来她出门前就把两百块钱还给了她，现在又把剩下的给了她。

　　“奶……”

　　“如意。”王淑芬握着宋如意的手，在斑驳的楼梯口，小声地捂着嘴巴说，“刚刚你那样说，何医生会不会不给你爸用好东西？”

　　“不会的，奶。”宋如意还以为她心疼钱了呢，原来是害怕她那样说借钱的事情，医院不会好好治爸，“何医生一开始就说了，县医院治不了爸的病。他现在只是开各种单。”

　　“我是怕他担心我们没钱，又怕他怀疑我们太有钱，先给个理由。也方便他写转院单，这样就不会有人多找我们麻烦了。奶，你要记住，爸最主要的战场，在昆市。那里是大地方，以后会花更多的钱，你不要心疼，但是也不要被有些有心人士知道我们有钱。”

　　王淑芬看着手里那琳琅满目的厚厚的收费单，那上面一行行的内容，她根本就看不懂。

　　她识的字有限。

　　但是如意……

　　“奶，奶知道了……不过，如意，你怎么识字了？”

　　宋如意脑子里的警铃顿时响起，她赶紧推着奶的手，带着她往楼梯下走，“奶，我是去场口学的啊，那里也有华人的，我这些日子……可吃了大苦头了……不过，我们现在赶紧把单子交给何医生了先。”

　　“欸，对对对，先给医生，先给医生。”她蹒跚着步伐，一时认不清这是几楼，觑着眼睛，左右张望。

　　宋如意还记得来时的路，爬上几步楼梯看了看字号楼层和科目提示，喊道：“奶，我们走左边，是重症科。”

　　她小跑几步，把王淑芬扶在手里，就快速往重症科走去。

　　何医生检查了单子之后，就开始安排护士来移床位了。

　　现在已经接近下午的三点了，宋如意和王淑芬跟着何医生和护士，还有被移动的安安静静躺着的爸，走了三个钟，夜幕都降临了，才做了一半的项目。

　　过了一日，才把完整的项目单都检查完了。

　　何医生的神情很严肃，尽管外面的走廊许多病患走来走去，家属和小孩也是喳喳喳地吵闹不停，可是这间诊室里十分的安静。

　　有种要被审判的降临感。

　　王淑芬紧紧地握着宋如意的手，她在潜意识里已经把宋如意当成了一根柱子。

　　在这一刻，她要握着宋如意的手，她也还是不能避免地胡思乱想，手心都出汗了。

　　其实，宋如意虽然没有反握回去，可她又何尝不是呢？

　　这也是一场对她的审判。

　　上辈子，她在牢狱里流逝着她的青春，也是她爸在床上熬着自己的寿命。

　　何医生纤细的手指一直在划拉着手上的检查单，须臾，脱下了眼镜，双拳交握在桌子上，还是很严肃地说，

　　“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宋平安同志，若是早一开始来治疗，还是有比较大的机会的。”

　　“啊？何医生，何同志，我家平安，平安……”王淑芬一听话口，就立马受不了了，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

　　“王淑芬同志，你先别急。”他看了一眼宋如意，宋如意吞下难受的口水，喉咙僵硬发痛。

　　“奶，我们先听何医生说，慢慢说，肯定是好的。”

　　何医生又戴上了眼镜，点点头：“我们县里是没有办法的，很有药剂没有，国家的后备医疗技术暂时还是比较跟不上的。但是，你们去昆市，昆市医院那里有我们南市最先进的医疗团队，也有最好的仪器设备，你们去试试，还是有一线机会的。”

　　“来，我跟你们说说……这里，宋平安同志这里肌肉萎缩得很快，要时常捏一捏，促进他的肌肉意识……还有这，要翻一翻，晒晒太阳，衣服要干净，时常换洗……嗯对，担心长了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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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如意和王淑芬坐在病床的两边，看着点滴吊瓶，一滴一滴地顺着透明的输液管滑进送平安的手背。

　　他的脸平静，枯黄发白，瘦，骨头凸起，带起一层皮。

　　王淑芬厚重的蓝色土布上衣上面还有一片打湿的痕迹。

　　宋如意想了想：“奶，你别担心，钱，我们会有的……你把你的头巾借给我，我等下出去转一转。”

　　“啥？”王淑芬紧张了起来，“你……”

　　“奶，你放心，我又不是去投机倒把，我就是去转一转，也许有人给我点小费什么的，帮他们掌掌眼呢？”

　　王淑芬很是纠结，急得团团转：“不成，如意，何医生说了，也许昆市那里花……花……”她哆嗦着嘴唇子，说不出来了。

　　根本就不会花很少。

　　现在根本就瞧不见花钱的底线在哪里。

　　宋如意抱住了王淑芬，两个女人，一老一少，心全系在同一个人身上。

　　“奶，钱你拿着，我就拿二十块钱出去，其他的，你可得看好了，千万别被人顺走了。我很快就回来的。”

　　她拿出报纸包好的钱团，随意抽出了二十张一元的面额。

　　已经是很大数目了。

　　王淑芬捏着厚厚的纸团，立马蹲下来，躲在床底下，往自己的袋子里塞。

　　太鼓了，她又塞进了包袱皮里，紧紧地抱着。

　　她真的是想不明白了，怎么如意就能把钱藏得这么好？

　　“你快去，快回……我们，我跟你爸等你回来。”

　　宋如意眼睛一红，这句话，她等了多少年。

　　“嗯。护士会给你送吃的来的，我们都花了钱的，你大胆地吃，可别浪费了。”

　　“欸，好好好，你要小心啊，要早些回来。”

　　“会的。”

　　宋如意不知道的是，王淑芬在她离开医院大门的时候，一直在窗户边，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眼泪哗啦啦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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