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乔家老管事的记忆里,乔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慌乱过,乔晚凝被范庸带走,音讯全无,乔丞相被刺伤,生死未卜。
主事的乔夫人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病不起,乔家大郎不得不担负起乔家的重担。
乔丞相被刺伤一事只有住在府中的学生和乔家人知晓,旁人只以为是乔丞相身子不适,需要修养。
然而乔丞相的学生天生反骨,他们觉得乔家本家和乔丞相早已离心,未必能照顾好乔丞相,非要亲自看着。
乔家人当然不服气,以乔六郎为首的乔家郎君们和那些学生每日都要吵上好几回。
往常宁静安和的乔府不复存在,现在闹哄哄的像是市井之地。
宋寻一进来乔丞相住的院子,便听见门外起了争执,对此他目不斜视,大步跨进房中。
宋寻刚一进来,便被满屋的药味熏到了。
“你竟然来了?”乔家大郎守在乔丞相的床塌旁,透过纱帘看见宋寻来了,将手中的药碗顺手递给老管事。
“我来看看他。”宋寻没有进去,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他现在已经不是人人敬畏的乔丞相了,你何必来此装模作样?”乔家大郎一边出来,一边不屑道。
不是所有人对乔丞相都尊敬,也有人对他极其反感,自从乔丞相牵扯到科举舞弊一事后,许多人明里暗里看着好戏,时不时地讽刺几句。
乔家大郎引以为傲的身份成了他的枷锁,走到那里都有人看着他谈论他,他已经看多了虚情假意,也听多污言恶语。
宋寻先是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乔丞相,方才道:“你我相识多年,何必说这样的气话?”
乔家大郎冷哼一声,两人年纪相仿,宋寻受教于乔丞相,自然相识,对彼此的性子更是了解。
正是因为知晓宋寻的性子,乔家大郎才觉得讽刺不已。
门外的吵闹声他不是听不见,只是不愿意去管罢了,那些学生的心思他也能猜出一二。
兴许有地人是真的关心乔丞相,但这份关心有没有夹杂着其他意思,谁也不得而知。
也只有宋寻这个早早离开乔丞相处处忤逆他的学生是唯一真心对他之人。
“我想你误会了。”宋寻淡淡道:“我来看他固然有几分师生之情,但也仅至于此,他的所作所为我不认同。”
“放肆!”乔家大郎怒吼道:“你相信了那些人的鬼话是不是?你也认为祖父真的背叛了大仁?”
“证据摆在哪里,信不信由不得我。”宋寻道,他做了两年的提刑官,看多了虚假的人心,能信的也只有证据。
“滚!你滚!”乔家大郎攥紧拳头,咆哮道:“祖父说的对,你就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你不配做他的弟子,也不配来看他!”
宋寻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你不信证据,也不信你的亲妹妹吗?”
“乔晚凝?”乔家大郎眼露凶光,“那个贱人不是我的妹妹,枉我对她疼爱有加,可是她竟然刺伤祖父,她该死!”
对于乔家大郎来说,最恨的人无疑是乔晚凝,这个女人装作可怜的样子,凭一己之力,先是将祖父送入大牢,又刺伤了他,死千百次都不足惜。
乔家已经将她逐出了族谱,她不是乔家人了,便是死了也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你只知道她刺伤了乔丞相,可你哪里知道乔丞相派人取她性命,纳兰真为救她而死?你说对她疼爱有加,可你怎会知道她所说的都是真的?”宋寻苦笑道:“但凡是你们对她有一丝真心疼爱,她也不至于变成现在的模样。”
不,不单单是他们,他这个做师兄的也有错,明明察觉到了异常,却因为对乔丞相的信任而忽视了她,在他有能力救她的时候,又选择了逃避。
他也是造成如今局面的罪魁祸首之一。
“不!你在撒谎!乔晚凝说的都是假的!”乔家大郎像是被抓住尾巴的小兽,“这都是借口,明明是圣上容不下祖父……
”
“慎言!”宋寻一把堵住他的嘴,小声道:“隔墙有耳,乔家不能再出乱子了。”
乔家大郎眼珠转动,一把拉下宋寻的手,“便是被听见了又如何,现在的乔家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宋寻放下手,沉默不语,只有外面吵嚷的声音越来越大。
良久之后,乔家大郎冷静了下来,这才问道:“纳兰真……真的死了吗?他是怎么死的?”
“为了保护乔晚凝,死于刺客之手。”宋寻重复道:“尸体……就停放在宴家。”
“他……也算是得偿所愿了。”乔家大郎道:“他以前说过,他来乔家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乔晚凝,现在他死了,乔晚凝应该能一辈子记着他了。”
所有人都知道纳兰真对乔晚凝的心意,所有人也都知道乔晚凝的眼里从来都没有过纳兰真,可是他对她始终坚定。
像飞蛾扑火一般义无反顾,至死不渝。
突然,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寻,“乔晚凝刺杀祖父,难道是因为……”
宋寻沉重地点了点头,“那些刺客是冲着她来的,宴家已经在调查了,师妹她……只是先一步猜到了。”
“不,不可能!”乔家大郎后退几步,身子撞在墙上,语无伦次道:“祖父不会这么做的……他,他只是,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
一定是这样的,他们太倔强了,想给对方一个警告罢了。
“他们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宋寻苦笑道:“只是没想到死的人会是纳兰真。”
乔家大郎如遭雷击,坚定的信仰开始崩塌。
“我来这里只是告诉你,如果还想保住乔家,你需要早些做准备了。”宋寻郑重其事道:“乔家乱成这样,小心有人落井下石。”
乔家大郎从宋寻的眼里看到了认真,联想到宋寻如今的风光,他灵光一闪,“你是说……”
宋寻点了点头。
乔家大郎这下子真的慌了,呢喃道:“乔家,还能保的住吗?”
一个刺杀了当朝大员的乔晚凝,一个背叛了大仁的丞相,纵然他们是清白的,乔家也会成为众人之矢。
而圣上会是第一个拿他们开刀的人。
“如今朝堂不稳,乔家根基太深,想要连根拔起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圣上未必这么做。”宋寻低声道:“为今之计是想好应对之策,趁现在还有时间,一切尚有转机。”
宋寻的话似乎点醒了乔家大郎,他抓着前者的胳膊,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宋寻!你现在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你想想办法救救乔家,救救祖父!”
“坦白是最好的办法。”宋寻轻轻地拉下乔家大郎的手,直言道:“能救乔家的只有你们自己,能救乔丞相的也只有他。”
圣上是个心软之人,哪怕是太后,他都给了条生路,乔丞相在朝堂多年,总归是做了许多利国利民之事,若是他愿意戴罪立功,圣上未必不肯留他一命。
“不可能的!”乔家大郎颓然道:“先不说祖父现在昏迷不醒,便是他醒着也不会认罪。”
乔家大郎了解乔丞相,如果他是那样服输之人,便不会犯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了。
就在这个时候,内室传来老管事惊喜的叫声,“相爷,相爷你醒了?”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进了内室,
乔丞相确实醒了,可是他的状况不大好,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抓着老管事的衣袖,哆嗦道:“东西……给我……
”
老管事心领意会,连忙从他的枕头底下掏出来一个荷包,塞到乔丞相的手中,“在这儿呢,相爷!”
乔丞相两只手捏着荷包,露出了满足之色,又问道:“乔晚凝……
”
老管事道:“姑娘被范知府带走了,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乔丞相眼睛迸发出寒光,继续道:“去,杀……
杀了她!”
乔家大郎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道:“祖父,都什么时候了?你先养好身子再说。”
他很想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碍于乔丞相身上的伤,没有问出口。
乔丞相这才发现乔家大郎和宋寻的存在,脸上渐渐浮现出怒意,“滚,都给我,滚!”
乔家大郎想反驳,却被宋寻拉住了衣袖,冲他摇了摇头。
老管事见情况不好,连忙道:“相爷,以后的事咱们以后再说,你现在身上有伤,咱们还是先喝药。”
说完,他捧着药碗想要喂他,发现药已经凉透了,连忙冲外面喊道:“来人,来人呐!赶快熬一碗新药送来!”
他喊了好几遍,一个侍女才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老管事见她手上什么都没有,呵斥道:“让你熬一碗新药,没听见是吗?磨磨蹭蹭作甚?”
又听见外面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更是火上浇油,“外面发生了什么,吵闹成这样!不知道相爷需要静养吗?”
侍女被骂了一通,伏地颤声道:“管事恕罪,外面,外面都在说边关将士在丰州大败西夏大军,咱们赢了!”
“什么?”